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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筵欢故老,高宴聚新丰。
驻跸抚田畯,回辇访牧童。
瑞气凝丹阙,祥烟散碧空。
孤屿含霜白,遥山带日红。
于焉欢传筑,聊以咏南风。
诗作完成后,群臣争相传诵,随驾的音乐大师吕才当即把此诗谱成管弦乐,取名为《功成庆善乐》、并组织乐人排练舞蹈。大宴开始前,庆善宫里钟鼓齐鸣,乡里乡亲与随驾的王侯显贵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家一齐举杯向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祝道。太宗颔首致意,满满干了一杯,臣子们也随着干了一杯。这时《功成庆善乐》的音乐声响起。但见六十四位乐童,头戴进德冠,身穿紫袴褶,长袖漆髻,排班来到殿中空地上,伴随着悠扬的乐曲,徐徐起舞,同时歌喉婉啭地吟唱起来。
美酒偕舞,其乐融融,大家喝酒之余,摇头晃脑欣赏着乐舞,啧啧称赞着圣上的诗句。与宴的同州刺史尉迟敬德一介武夫,对歌啊舞啊的一窍不通,看了半天没看出个头绪,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明白,不耐烦地哼哼道:
“什么‘凝丹阙’,‘散碧空’,圣上的诗到底说些什么呀?”
坐在下座的任城王李道宗笑着解释道:“歌和舞都表达了圣上对故土的怀念和胜利、成功之后的喜悦的豪情。”
尉迟敬德白了他一眼,心说哪轮到你说话啊,当年咱与圣上并马齐驱,每逢大战,圣上第一个想到我尉迟敬德,二军阵前,除了圣上就数我最风光。如今天下太平了,却把我放在外地,一会儿当个都督,一会儿又迁个刺史,如今又弄些诗啊舞啊的,欺负我不懂啊?见别人都能对圣上的诗评价个一、二、三,而惟独自己不通,尉迟敬德有些气闷,一杯酒接一杯酒地灌,一会儿,那酒劲就上来了,但见上座一个文官摇头晃脑在那品咂歌舞,尉迟敬德早就不耐烦了,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嚷嚷道:“汝有何功,敢居我之上!”
那人吓了一跳,转脸见尉迟敬德双目圆睁,须发皆竖,忙往旁边挪挪身子,老老实实地呆着,不敢接腔。任城王李道宗见状,抛过话来说:
“功立名标,众人皆知,争此座次,大可不必!”
尉迟敬德一听大怒,又转过脸来,冲任城王喝道:“座次先后,为示功勋大小,怎的不必?”
任城王正眼不瞧尉迟敬德,只是盯着殿中欣赏歌舞,嘴里有些不屑地说:
“争功争名又争座次,有趣!”
见任城王说自己有趣,尉迟敬德一股无名火腾腾冒起,再也按捺不住,叉开五指,“呼”地一下向任城王脸上打去,嘴里还叫着:“我专打你这个‘有趣’!”
任城王也是练家出身,身为王爷,怎么也没想到尉迟敬德敢在御宴上打他。匆忙间用手一挡,但对方千钧之力的手掌还是贴上他的半边脸,任城王顿觉眼冒金星,疼痛难忍,眼泪哗哗流出,不禁“啊”地大叫一声,两颗门牙也随之“dang啷”一下落在了食案上。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连乐工也停止了动作。程咬金怕事情闹大,首先跳过来,抱住尉迟敬德,又急忙叫人把任城王扶下去,寻医生疗伤。
御宴上动手打人成何体统,太宗寒脸挂霜,但肇事者毕竟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功臣尉迟敬德,太宗挥挥手道:“罢宴。”
乐工们悄悄退去,众家公卿,乡里故人也拱手散去,太宗拂袖而起,留下一句口敕给尉迟敬德:“归第思过,明日早朝。”
尉迟敬德打了人,心里气还没消去,回到家里,仍然大喘粗气,夫人苏氏见状,忙奉上一杯浓茶,小心在旁边侍候着。尉迟敬德端过茶来,一饮而尽,把茶杯往桌上一顿,气愤地说:
“当年俺冒着刀枪箭雨,冲锋陷阵,打下这万里江山,论功也数前几名,如今朝堂之上,却不如一些刀笔小吏受礼遇,怎不让俺心中气闷!”
夫人又奉上一杯茶,在一旁小声劝解道:
“文治武功,自古亦然,如今虽然没让老爷在朝中当什么宰相,但皇上已经高看咱一眼了,当了个刺史,但仍拜为开府仪同三司。就说今天御宴吧,换个别人这样闹事,皇上早就当场把他发落了。”
“当年大战刘黑闼时,圣上被重重围住,眼看就要不济,要不是我飞骑冲入阵中杀开一条血路,圣上还有今天?”尉迟敬德又猛灌一杯茶水,哼哼着说。
“圣上也救过你呀,”夫人柔声柔语地劝解道,“海陵王曾在太上皇面前告谮,将你下狱,即将处死,还不是圣上力谏才得以幸免?”
见尉迟敬德不吭声,夫人又道:“明日早朝,别跟皇上顶嘴啊,承认错误得了,今日早点休息吧。”夫人打来热水,亲手服侍尉迟敬德洗濯,尉迟敬德再大的气头也没有多少了。
早朝上,太宗绝口不提尉迟敬德的事,朝散后,太宗在偏殿召来尉迟敬德,君臣沉默了一会,太宗问:“你对昨天的事有什么想法?”“惟听圣上发落。”尉迟敬德闷声闷气地说。
…
难道朕的男女之事他也要管(5)
…
太宗“哼”了一声,说:“有人道卿叛逆。”
尉迟敬德一听这话,那火也腾地上来了,张口就道:“臣反是实!”
太宗愣了一下,没想到尉迟敬德是如此回答,他在御座上正了正腰身,严肃地盯着尉迟敬德。
尉迟敬德把朝服一撇,扔在地上,又解开内衣,光着上身,指着满身的伤疤,气愤地说:
“臣从陛下征讨四方,身经百战,九死一生,所存者皆锋镝之余。今天下已定,乃疑臣反,臣哪得不自认反!”
说完,尉迟敬德兀自站立,正眼不瞧太宗,只是呼呼直喘粗气。尉迟敬德身上的累累创痕,不禁让太宗想起当年并肩征战的岁月,他流着泪水,摒退左右,走过去拾起地上的衣裳,递给尉迟敬德说:
“卿穿上衣服,朕不疑卿,实为故意试卿。”
待尉迟敬德穿好衣服,太宗命他坐下,非常严肃地对他说:“朕览《汉书》,见高祖杀戮功臣,功臣获全者少。心中常常憎恶高祖的行为。及居大位,常欲保全功臣,令其子孙绵延,与朕之后裔,永享富贵。”
太宗话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尉迟敬德低头不语,又接着说道:“卿居官,常犯宪法,方知韩信、彭越遭戮,非汉高祖之过。国家大事,惟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节,无贻后悔!”太宗话说得很重,说完后即挥手让尉迟敬德退了下去。
回到家里,尉迟敬德左想右想,不住地摇头。汉朝韩信、彭越,功高震主,最后落了个杀身之祸,我得遇今上,按说已对我不错了,御宴上打李道宗并未获谴。圣上说“非分之恩,不可数得”,我生性耿直,遇事不藏心里,万一以后再闹出事来,圣上赦不赦我可就很难说了。想当年,我只是朔州麻衣乡下的一个铁匠,后来从军,到“定杨可汗”刘武周部下当了先锋,刘武周兵败,才归顺了唐朝。数年征战,功高归功高,按理说自己的结局己经很好了。如今天下太平,我也渐渐老了,何必再与人争短长,自找不痛快。——想到这里,尉迟敬德招手叫过夫人苏氏,和她商议道:“这个小刺史我也不想干了,想回长安家中颐养天年,你道如何?”
苏夫人听了非常高兴,急忙赞成道:
“现在已非当年,不需要你冲锋陷阵了,再说你奋斗多年,不就想过个好日子吗?咱回到京城,把圣上赐给咱的齐王府整修整修,再在后园种上奇花异草,再给你做上几身新衣裳……”尉迟敬德听了哈哈大笑,捋了捋胡须说:“行啊,明日我就上表辞官。”
且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原先最受太上皇宠爱的裴寂,自从李世民登基后,境遇一日不如一日。长安有一个叫法雅的和尚,以前常常出入皇宫,后被禁绝,法雅心生怨恨,常常妖言惑众,散布流言。被人告发后,交由兵部尚书杜如晦鞫问,法雅拉裴寂做挡箭牌,供道:
“我所说的话,裴尚书全知道。”
杜如晦又去问裴寂,此时的裴寂最怕惹事,挠挠头说:“法雅只云:疫疾即将发作,可没听他有别的妖言。”
再鞫法雅。法雅言之凿凿,说某年某月某日,包括裴尚书,以及谁谁在场,说出什么什么话。法雅曾得太上皇宠幸,无疑也与裴寂过往甚密,但裴寂哪里能记得这么多话,对法雅的指认,竟是无言以对。材料报到太宗案上,一向对裴寂不开胃的太宗当即下诏:裴寂坐罪免官,削去一半封邑,放归蒲州故里。
裴寂怕离开长安再也没机会回来,思考再三,决定奏请乞住京师,哪知刚递上疏奏,就惹得太宗好不高兴,训道:
“以公勋绩,不当食户众多,只因太上恩泽倍加,得居第一。武德之时,政刑纰缪,公务紊弛,实由公故。今当重刑,但以旧情,不能极法,放归故里,得扫坟墓,已多宽宥!何得复辞?”太宗的一番话正说在裴寂的心坎上,裴寂一句话也不敢多话,慌慌然辞职回家,收拾起行囊,当天就坐上马车,奔蒲州老家去了。
到了老家,还没过几天安稳日子,却又祸起萧墙。有一个叫信行的狂人,寓居汾阴,常常路过裴寂的家门口,与裴寂的一个看门的家僮闲扯,三番五次对这家僮说:“裴寂有天分,当主天下!”后来这信行死了,家僮偶然想起,又把信行的话说给管家恭命听,恭命也当一句玩笑话,颠颠跑到书房说给裴老爷听。裴寂正是因为“妖言”才获罪的,听了恭命的传话大吃一惊,这要是传扬出去,还不得摊上杀头之罪?裴寂脸上一阵青一阵黄,想了一番,招手叫过恭命,附耳说道:
“此话非同小可,传扬出去,我们家就完了。夜里三更,你寻个机会,将那家僮杀死,神不知鬼不觉,以后休再提此事。”
为一句玩笑话杀人?恭命惊得一愣一愣,但看老爷的神色,事关重大,不答应不行,只得点点头,退了下去。
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