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杜宇忽然明白了,他猛地攥住杜芸的衣袖,大声道,“是我忘了给巨鳌喂食,是我懈怠了职守!要降罪,也应该是罚我沉到海底去!——他们、他们不敢去找龙伯国巨人的麻烦,就把怨气出在姐姐身上吗?”
“是我自愿的。”杜芸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站立在岱舆山顶,极目望向前方茫茫无际的冰海。“别忘了,神人拥有永生的灵魂。”
“姐姐!”杜宇望着杜芸被风拂乱的银白头发,那是一瞬之间就老去的芳华。他只觉得一阵心酸,不由自主地跪下去,抱住了姐姐的双腿。在凛冽的北极海风中,这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一点温暖。
“我真正要去的地方,是冥府。”杜芸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眼神却望向了灰白黯淡的天空,露出了灿烂的笑意,“天帝终于答应了,我死后灵魂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
“一起在冥府受苦么?”杜宇身子一抖,吃惊地抬头看着神情坚毅决绝的白发女子。
“那真是一片让人窒息的黑暗啊,那样寂静那样空洞,当你意识到这一点时,最初一定会绝望得疯掉!”杜芸的目光黯淡了一下,露出隐藏的苦痛的一角,又立刻被某种希望点亮:“可是,只要还有人和自己一起坚持,便什么都可以承担。”
“可是我呢,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人世吗?”杜宇大声抗议着,此刻空荡荡的岱舆山已经被巨浪颠簸得如同树叶,他的声音被狂风吹散得七零八落。
杜芸愣了一下,忽然也跪倒在地,把杜宇的头揽到自己怀中:“原谅我——可他在冥府的黑暗中,是连希望都没有的啊。”摊开右手,杜芸握住了一把断下的银丝般的长发:“把这个交给天帝,这是我唯一能够报答他的了。”
“姐姐……”杜宇想说什么,却无法再问下去,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把他们身边的玉树琼枝、亭台楼阁一点一点地摧折碾碎,也让他们之间的对话越发地艰难。死死地在风浪中拽住杜芸轻薄的身体,不让她就此被浪头卷入海底,杜宇终于接过了那束长发:“其实,天帝一直很喜欢姐姐的吧……”
杜芸笑了笑,无言地站起来,纤细的身体正像暴风雨中御风而行的精卫。她看看已然漫到脚边的海水,最后一次对杜宇微笑:“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然后她的身体,慢慢地没入了漆黑冰冷的海水中。杜宇视线里剩下的,只有一根依旧青翠的碧轩树的枝条,在漩涡中孤零零地旋转。然而她的歌声,却冲破那漆黑的海水,盘旋在整个归墟上空:
扬之水,白石皓皓。
素衣朱绣,从子于鹄。
既见君子,云何其忧?
……
“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杜宇喃喃地重复了一句,浅浅一笑,“姐姐,原来你最终还是幸福的啊。”
第七章 拂袖风吹蜀国弦
“小民杜宇求见天帝!”跪在天宫空荡荡的大殿中,杜宇第三次说出这句话来。自从进入这九重天之上的大殿,他就感觉得到,天帝正在某个地方,安静地审视着他。
“我已封你为蜀王,为何不称臣而称‘小民’?”天帝的声音,骤然响起,然而大殿中仍然空空洞洞,倒显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势。
“尚未就任,不敢称臣。”杜宇平板地回答。“小民”是无官职的神人见到天帝时的自称,而凡人对天帝和神人是应该自称“贱民”的。
“不去下界封地,来此何事?”天帝还是没有露面,声音中也没有丝毫的表情。
“杜芸有东西让我带给陛下。”
“是么?”那声音忽然像风一样从大殿的每一个角落掠过,停了一会才接着说:“呈上来。”
杜宇从怀里取出那束银白的头发,小心地呈放在面前的地板上。然后他直起身子,看见一根头发独立地游离出来,被一粒小小的火星点燃。散淡的青烟上升盘旋,渐渐汇集成白袍女子温和的面容和曼妙的身姿。
姐姐,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的影像了吧。杜宇怔怔地看着那烟雾中熟悉的目光,猛然感觉一股灼热的气流贯入了脊骨,他挺了一下上身,跪得更直了些。
“我感受到了你的怨恨。”天帝的声音说。
“是的。”杜宇安静地回答。汗水慢慢地从他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能感觉得到天帝无处不在的怒意。至高的威严受到侵犯时的怒意,如同火球一般把四周的空气都滋滋地燃烧殆尽。
“你认为我很多事情都做错了。”天帝的怒气渐渐消散,声音又恢复了平静。
杜宇沉默了一会,眼前浮现出小五被水泡得变形的面孔、阿灵半睁着的无神的眼睛,还有姐姐当日悲哀如死的神情,终于点了点头:“是的。”
“现在你可以走了。”天帝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厌倦一般地远去,“出天门,到下界做你的蜀王去吧——不用再回来了。”
杜宇脊背微微一弯,仿佛要磕头下去谢恩辞行,却到底没有磕下去。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向着远处雾霭中的天门走去。每一步走下去,他感觉自己就苍老了一千岁。
岱舆山已经沉没,姐姐和阿灵已经离去,连天界都不能再回归。杜宇忽然觉得有点冷,但他还是微笑着跨出了天门,没入茫茫云海。
※※※
郫邑位于蜀中湔江之畔,传说是天帝撒下了三把黄土,形成突兀在大平原上的三座黄土堆,犹如一条直线上分布的三颗金星,故也名三星堆。
杜宇行着蹑云诀,从半空中望下去,正看见大江之畔,密匝匝排列了不少凡人,似乎正在举行祭祀。他不欲引起他们惊奇,遂调头朝一座暗红色的山头落下。
“神人下界啦!”一阵欢呼配合着密集的锣鼓声,猛地从山顶的树林中响起,惊起一众飞鸟呼啦拉冲上天来。杜宇心中暗叫一声苦,没奈何息了云头,缓缓落到山顶上。
“贱民柏碌,率蜀国臣民,参见蜀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穿一袭柞蚕丝衣,领了一群人众,纳头便拜。
“你们怎么知道我就是蜀王?”杜宇把他扶起来,奇怪地问道。
“神谕宣示先王鱼凫寿限已至,上天将派神人下降,继位为王。自从鱼凫王月前果然薨逝后,我等就天天在此恭候新王降临。”柏碌一边说,一边命人拉来车辇,准备迎杜宇进宫。
“那候在江边的又是什么人?”杜宇皱眉看了看手中的符印,血红色的半圆形玉玦,分明是由一块玉璧分割而来,再璀璨也掩不了它的残缺。
“这个……”柏碌沉吟了一会,斟酌着说,“长老裴邴,不信蜀王降于朱提山,偏说神人当出于水中,因此带了一帮乌合之众,守在江边。大王莫急,臣这就派人叫他过来参见。”
杜宇点头,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遂上了车辇,随着他们下山进城。
正行到半路上,忽有一人迎上来,朝柏碌禀告:“江源地井之中也出了一个神人,裴邴长老已带人接驾去了!”
“知道了。”柏碌心中大奇,支开报信之人,凑到杜宇车前,小心问道:“如今裴邴妄图另立蜀王,大王看应该怎么办?”
杜宇心中也自是吃惊,莫非天帝竟同时指派了两位蜀王不成?他朝柏碌点点头道:“既如此,我们不忙进宫,先到神庙里去吧。”
“大王所言甚是。”柏碌露出一丝喜色,“神庙中有鱼凫王留下的金杖,如果大王先取在手中,不愁裴邴不服。”
说话之间,车队已到了郫邑城供奉天帝的神庙前。杜宇下了车辇,随着柏碌走进大殿,一眼便看见正前方一根高奉在供桌上的金杖。杖身通体用黄金铸成,上刻着精美的纹饰:两只相向的鸟,两条相背的鱼,还有一个充满神秘笑容的人头像。
“鱼凫王临终时说,能拿起这金杖的,便是新的蜀王。”柏碌说着,毕恭毕敬地朝那根金杖拜了下去。
杜宇有些好奇,暗暗伸指朝那金杖画了一个符咒,打算就此握在手中。不料符咒画毕,那根金杖竟纹丝不动!
“待会裴邴迎了那位假蜀王来,必定是拿不起这法器的,大王不必担心。”柏碌颤巍巍地爬起身来,没有注意到杜宇脸上已微微变色。
“柏碌长老,快出来迎接新王!”外面有人大声叫道。
“这……”柏碌为难地望向了杜宇。
杜宇知他心意,便淡淡道:“你去吧。”
“多谢大王。”柏碌施了一礼,连忙整饬衣冠快步走了出去。不管外面是不是真的蜀王,神人都不是凡人得罪得起的。
杜宇见他去远,大殿中已空无一人,方才伸手去取那根金杖——仍然不能撼动分毫。他闭上眼,默默念动移山诀,再次向那金杖伸出手去,居然轻而易举地握起了金杖!
杜宇一喜,开眼看时,赫然发现同时握住金杖的还有另一个人的手。他吃惊地抬起眼,正看见一张清逸无双的面庞,含笑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他。
“蕙离?”杜宇蓦地退开一步,松了握住金杖的手。
金杖啪地一声跌在了地上,横亘在两个人的身前。
蕙离的眼光,温温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这金杖只有我们两人合力才能拿起来,你看——”她手掌一摊,却已托住了一枚血红色的玉玦,质地花纹与杜宇的符印一模一样。
杜宇取出符印,递了过去,两枚半圆形的玉玦在蕙离手中拼成了一个完整的圆璧,仿佛紫泥海上初升的太阳,散发着晶莹流动的光辉。这光辉穿透了大殿的阴影,直射到殿外守候的蜀民身上,让他们欢呼着叩拜了下去。
“我们出去吧。”蕙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金杖的一端,仰头等待着杜宇。杜宇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手去,和蕙离一起举着金杖,走到了神庙前方的高台上。
“从今以后,他,杜宇,天帝指派的蜀王,就是你们的君主和父亲!”蕙离大声地向台下膜拜的臣民们宣示着。杜宇侧头看了看她,意外地发现她不再是他以前心目中那个娇怯怯的女孩子,可她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仍旧不清楚。
“蜀王万岁,王后万岁!”不知是谁带了头,所有的人都狂热地欢呼起这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