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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伟上来拉我,催我走,我转身又对老焦说了一句:
“老焦,我要出一趟远门,告诉家里,我会和他们联系的。”
焦长德此时像是渐渐清醒了,他怔怔地看我往门口走,疑虑地问了一句:
“月月,你这就走了吗?”
我永远都能记着他说最后这句话时的语气,是不解的、抱怨的、关切的、依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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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回头,我像个不懂事也没礼貌的孩子,就这么一句话也没说地推门而去。
病房外的走廊是漫长的。中午送饭的车子哗哗作响地推过来了,送饭的护士取饭的病人看护的家属们都在走廊上走来走去。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一种说不出的气息。没有人注意我们。我们用一种和这里的节奏极不相称的快步疾行,穿过人群穿出走廊,一直走出医院那令人压抑的晦暗和窒息,一直走到明媚的蓝天和太阳刺痛我们的眼睛。
那时我满心里都洋溢着异样的轻松和希望,由于提琴已经回归祖国,我们这个案子终成正果,得以善终了。死去的人可以瞑目,活着的人可以卸责。我祈求一切人都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胜利而原谅我、忽略我、饶恕我!
海岩:那么,这琴老焦后来认出来了吗,他是怎么把琴交给伍队长的?
吕月月:这琴有非常明显的标记和特征,老焦当时没有认出大概是因为实在想不到。我们走以后他清醒了,回想刚才的情形,恍若一对金童工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送来这把提琴,梦境一样。后来我们听那个同室的病友说,老焦先是坐起身来看着小提琴发愣,后来突然喊了一声,就连滚带爬从床上滚下来,像发精神病一样抱着小提琴跑出去,冲向值班台上的电话机。走廊上很多人都听到了他兴奋的呼喊。
“啊——小提琴!意大利小提琴!意大利小提琴!”
他们还看到了老焦眼中那回光返照似的亢奋的光芒,紧接着他们又看到了他冲向电话机的步伐突然蹒跚, 突然踉跄, 站在电话机旁的值班医生愣愣地大声问:“焦长德,你这是干什么?”可老焦已经无法回答,他磕绊了一下就向前扑倒了。
他倒得那么重,以致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砰”的一声闷响,几个离他最近的人伸手要扶都来不及了。
小提琴护在老焦怀里,安然无损,他倒下去时抱着它没让它受到半点磕碰。
焦长德死了。
等伍队长他们赶到公安医院时,形式上的抢救工作早已停止,老焦的家属也刚刚赶到,急救室内外正是一片嚎啕。抢救的医生把伍队长叫到办公室,向他介绍情况。
“……他发病的时候,值班医生刚好在场,所以基本上没有耽误,马上做了抢救。抢救的方法和措施都是恰当的、及时的。应该说,医院是尽了力的—…·”
伍队长作为死者单位的负责人,当然希望从医生这里了解更详细的死因和病情,以便对家属有个交代。
“他上次发病抢救以后,不是恢复得还可以吗,”伍队长问,“上次你们不是说病情还可以稳定一段时期吗,怎么这样快就又恶化了呢?”
这话在医生听来,多少有点指责质询的味道,于是医生马上正色道:
“这种心脏病就是这样,可能几年不犯,也可能朝夕不保。特别是这种大面积突发性心肌梗死,一般很难抢救。病人这几天恢复得是木错,我们估计可能是受了意外的刺激,你看,他死的时候就抱着这把小提琴,而且死前还不停地在走廊里冲别人喊:‘小提琴,小提琴'
医生把放在椅子上的小提琴拿给伍队长看。
海岩:伍队长怎么反应?
吕月月:具体怎么反应不知道,不过可想而知。
海岩:在惊奇之余,恐怕他还想不到这琴究竟是如何从天而降的。
吕月月:恰好这时处里来了不少同志,居然在这里看到小提琴,无木惊异得目瞪口呆。队长就叫小提琴专案组的刘保华、薛宇几个人暂时不要忙乎老焦的后事和家属工作,组织他们立即着手开始了现场调查。
他们在医院里临时找了个办公室,把和老焦同室的那位病友请了来,先是长吁短叹地说了些为死者惋惜和遗憾的话,然后介入正题,队长把那把小提琴拿出来了。
“这把提琴您见过吗?这琴是老焦的吗?”
那位病友几乎都没有再辨认一下就说:“这琴是别人送给他的。”
“什么时候送的?”
“就今儿上午呀。我就琢磨这琴跟老焦准有点什么故事。你们是没看见,老焦一瞅见这琴就跟疯了似的。”
“是谁送他的,送琴的人您见过吗?”
“我当时在屋啊,来的是一男一女,琴是那女的送给老焦的。”
“男的多大岁数,什么模样您还记得吗?”
“二十来岁,高高的个儿,白白净净挺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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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北京人吧?”
“看着不太像,那男的一句话没说,所以也听不出口音来。”
“女的呢,多大岁数?”
“也二十来岁,差不多吧。哎,就是以前每次来给老焦送工资的那个,以前常来。”
大家全都傻了,连队长也愣住了,几乎中断了询问,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好半天薛宇才哆哆嗦嗦地从自己的皮夹子里取出一张我的照片,送给病友。
“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
所有人都震惊了!
薛宇慌了,不知是反驳那位病友还是向队长证明,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队长,不会的,我昨天晚上还和她在一起,我们还约了今天一起去您家给伍冬冬过生日呢。对,她说过要先到医院来看老焦……”
对这个说明,伍队长未置一词,谢了那位病友,送他走以后,才转身厉声质问薛宇:
“你是不是把前天咱们开会的情况告诉
吕月月了?“
薛宇一头冷汗出来:“我没告诉她,我什么都没说,昨天我走的时候她情绪挺好的。不过……”薛宇迟疑了一下,“不过,她早知道会议的情况。”
伍队长环顾在场的人,特别狠狠地看了刘保华一眼,“谁告诉她的?”
没人吭声。
就在他们在医院里进行这场调查的时候,我和潘小伟乘坐的出租车已经全速开上了京密公路,带着激动和恐惧、幻想和不安、充实和迷惆,开始了我们危险的逃亡之旅。
下午两点多钟我们离开大路,拐进一条树木掩映的山间小径。除了车轮沙沙的响动,路上静得只有树叶的婆婆,越往前走越见山深林密,道路崎岖。经过十多分钟的辗转盘旋,我们到达了潘氏兄弟的那个临时藏身之所。
这座乳白色的别墅在槐杨郁郁的簇拥之下,宁静而又一尘不染。潘小伟付了司机多一倍的钱,然后领我跳跃着踏上台阶。别墅的大门意外地锁着,潘小伟用力敲了敲,无人应声。他匆匆地围着房子绕了一圈,发现那辆面包车也不见了,不禁疑惑。愣了一会儿,他翻上阳台,阳台的门是虚掩的。他拉着我爬上去,从阳台进了房间。
房间里悄然无人, 我f(从客厅走到卧室,再到厨房,到处凌乱不堪。潘小伟脸上强作镇定,可声音中却带着不能掩饰的颤抖。
“他们走了吗?”
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心像死一样灰暗无力,那是我第一次感到恐惧!
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我们茫然相对,谁也不知该怎么判断我们眼前的处境。
屋外林中,不知什么响动,惊起一片飞鸟,我们屏息不动,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鸟飞走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还是潘小伟先开了口,“没事的,”他说,“我大哥可能出去了。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
他跑到厨房去,把冰箱翻得叮吮响。我虽然从早上起来到现在水米米沾牙,到此时竟不知饥饿。我在窗前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窗外地面的泥土上闪动着被树叶筛碎的阳光,心乱如麻。
这时候,身上的BP机突然嘴嚼墙,啼啼啼叫起来,在寂静中显得异常尖锐。我心惊肉跳,手忙脚乱地拿出来看,冷汗咕隆一下就出来了。
——是队里的电话,呼叫人姓伍!
潘小伟端着饭出来了,有面包、黄油和火腿,还有汤。汤是剩的。他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站在那里看我。
“是你的BP机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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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是谁呼你?”
“是我们队长。”
潘小伟沉默一下,说:“他们一定是拿到琴了。”
我也沉默了一下,说:“可能吧。”
“他们也一定知道你现在和我在一起了,”潘小伟平静地说,“那个生病的老伯会告诉他们的。”
看着那么平静的潘小伟,我心里却抖动着强烈的不安。我说:“小伟,说不定他们会很快找到这里来。”
潘小伟安抚地对我笑一下,“不会的。”
“我看你大哥他们已经走了。已经抛下你先走了。”
“不会的,你先吃点东西吧,我马上去打电话。”
“你给谁打?”
“给我大哥打,我想起来了,他有手持电话的。”
我哪有心情吃东西,我说:“那你快打打看。”
他出乎意料顺利地挂通了他大哥的手持电话,他们用广东话简单说了两句,就挂断了。潘小伟一脸轻松。
“他没走远,很快就回来。”
我的心也略略放松了些,“他没问你小提琴吗?你没对他提起我吗?”
“没有,”他高高兴兴地搂住我,说:“他说在电话里别多谈,你应该知道这种大哥大并不保险,很容易被人偷听的。”
他把我搂得紧紧的,把我的头贴在他的胸前,“亲爱的,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刚才我都想好了,如果警察真的来了,我就对他们说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