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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我打算好了。”
“‘公车上书’,历朝历代发生的不多。只要凑足三百个举人,便是皇上也要重视。史官也会记载的。但我不能不做两手准备。若父亲还是不能回……我打算去北疆”
“什么,姑娘你?”
胡嬷嬷骇了一跳
“嬷嬷想劝我不要冲动吗?不,我不是冲动,是想了无数遍才决定的我母亲……”提到自己的生母,俞清瑶嘴角弯了一下,露出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奈的笑容,“……我京城早无立足之地了。”
“可侯爷跟夫人会保护姑娘的”
俞清瑶眼中露出茫然,“他们待我好,我知道的。”
可那又怎样呢?沐天恩、杜氏,到底是母亲的亲戚,而她,真的不想再跟母亲有任何往来享受舅舅、舅母的好,跟接受母亲的施舍,接受她多年不闻不问后的“补偿”,有什么区别?早知如此,她宁愿呆在俞家天天受气,也好过发现母亲私情时,被那份耻辱热辣辣的打在脸上,痛楚胜过凌迟俞清瑶已经想得很明白——今生,她为自己的清誉而战,倒是胜了一回又一回。可有这种母亲,一切都是白搭了。不指望嫁到好人家,那留在京城,做什么?继续参加各家宴会,然后看别人当面奉承、暗中诋毁吗?
厌了,早厌倦了
“北疆苦寒,但父亲还在,就有我的一份天地。留在京师,我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出路。”
胡嬷嬷对俞清瑶,简直是“无底线”的包容。或者她也想明白了,“公车上书”代表着天下读书人的愿望,要是皇帝连天下读书人都不在乎了,那老爷……怕是这辈子没希望回来了。做子女的,孝道第一,孝顺美名天下的父亲,还是顺从抛子弃女的母亲,还用多想吗?
“姑娘既下定了决心,嬷嬷也不劝了。只是子皓少爷……他年纪还小,怕是吃不了许多苦。”
“我知道,所以,我没打算带他。”
俞清瑶淡淡道。
这声音……简直是淡漠了胡嬷嬷惊讶的抬起头,“吴家姐姐跟嬷嬷说,今儿从国公府回来时,姑娘不大理会子皓少爷,是真的?”
没有回答,是默认了?
胡嬷嬷着急的握着俞清瑶的手,“姑娘这是怎么了?子皓少爷是你的亲弟弟,这时候正是拧成一股绳的时候……怎么、怎么能?唉,子皓少爷便是有不对的地方,姑娘好歹是姐姐,让着些,又何妨呢?”
“嬷嬷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俞清瑶把手抽回来,弯腰把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指着其中一行道,“取乌犬血,可御鬼怪妖魔,防止侵害肉身……他心底不错,没直接把黑狗血淋在我头上,不过做了些参杂狗血的食物,让我吃了。”
“啊”
胡嬷嬷大吃一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子皓少爷怎么会?”
“怎么不会?呵呵,我的好弟弟啊,真是会藏。面上装得跟我姐弟情深、相依为命,内心里早就存了疑惑当日在老家,我骤然见了尸体,失了常态,后又有碧玺那丫头通风报信,日日把我与平常的不同记录下来,呵呵,他两厢对证,岂不疑心我被鬼魂侵占了身躯”
一字一顿,俞清瑶咬牙切齿,恨得不能。
口蜜腹剑,她算真正见识了,一个才八九岁的小孩,有这种心机,隐藏心事的本领比她两世为人还强上几倍趁着离开侯府这段时间,他背地里叫小厮找狗,国公府里也没人管束,他叫人在厨房烹煮了狗肉,偷偷把狗血留下来,叫外面做的吃食点心,然后买来,对外人道“特意给姐姐买的”……
她承认,心底的怒火简直可以掀开屋顶除了被哄骗的愤恨,更有一股无力——她是真心想对弟弟好的。
胡嬷嬷浑身酸软无力,“子皓少爷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姑娘啊我可怜的姑娘”说完,抱着俞清瑶嚎啕大哭。
别说小孩子的恶作剧,没有恶意的,这次说破天,也不能原谅了俞清瑶倒是没有流泪,三言两句,把自己发现后,怎么跟俞子皓摊牌说了一遍——
“他怪我贪慕虚荣,为了迎合端王,把自己母亲卖了还令父亲名誉受到损害,自私自利、不顾人伦。我告诉他,这是为了父亲性命。父亲虽名满天下,但只是文弱书生,端王乃是堂堂亲王,一怒之下,伏尸千里暗中派人刺杀,怎么办?抑或让兵部的人故意使坏,为难父亲,怎么办?再歹毒些的,少发些粮草,不给医药,北疆苦寒,父亲怎么熬?”
“他才恍然,知道我苦心,说是‘原谅’了我。哈哈,我须得他原谅我须得他原谅”
最后一句,说得何其凄凉,何其悲哀
胡嬷嬷搂着她,泪流满面,“姑娘想哭,便哭罢”最后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却原来是恶毒心肠,姑娘好苦命越想,越是伤心。
但俞清瑶不觉得苦。她白日遭上千学子齐齐行礼,那等骄傲,那等自豪,超越的母亲的不顾廉耻,超越了弟弟的凉薄狠毒,甚至,她觉得前世受到那么多挫折,也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回来了,回到广平二十九年,回到父亲还活着的年代。
她要去见父亲,千万里也阻止不了
“嬷嬷日后别与我说子皓怎样怎样了,总说他年纪还小,可我觉得,他主意不少,有没有我这个姐姐,倒也没什么。”
“可,万一他把姑娘曾经遇鬼的事情,告诉外人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
因为他是个无比重视名誉的人啊?那含着狗血的食物,只是证明心中的论断罢了,他才不会宣之于众呢有个二嫁的母亲,再有个被“脏东西”附身的姐姐,那他的鸿鹄之志、满腔的抱负,怎么办?
……
旁人遇到一无所有的境地,怕是一蹶不振,再也爬不起来。但俞清瑶越挫越勇,最后的姐弟情分没了,也说明,她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畏惧名声有碍,处处忍让?屁参加各府宴会时,旁人冲她笑,她也冲人笑,若是指桑骂槐,毫不客气的回骂过去一直跟端王那边有联系,主要是逍遥别墅的锦娘、顺娘一个个过来,指点这、这点那,像是为“册立”做准备。俞清瑶耐着心敷衍。
暗中,她让胡嬷嬷负责打点“前往北疆”一行所需要的物品。棉衣棉裤,这是少不了的,但不能太精致,最好跟市井中寻常妇孺穿的一样;药品若干,防的是路上风寒;盘缠;向导一到二人;骡马两三匹,牢固车子;此外,还有最重要的路引东西不多,但真正操办起来也不简单,胡嬷嬷做事牢靠,可没有吴嬷嬷那样干练精明,关键是要瞒着静书斋上下,更要瞒着端王那边的人。否则,想走都走不掉这一日,俞清瑶像往常一样,被请到“别院”去。路上,遭遇了车祸。
命运,真是沿着它既定的轨道啊相同的场景,出现了。失控的骏马,从天而降的“天神”,解救无辜的差点被压成肉饼的她。
景昕。
这一次,算是正式认识了?
看着抱拳笑着看向自己的景昕,“惊魂未定”的俞清瑶由侍女搀扶着,屈膝道谢救命之恩。不知怎么,这回看到俊美非凡,五官如刀斧劈刻而成的景昕,她的心,仍旧有一丝丝的悸动。
告别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眼中神色复杂,欲语还休。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景昕的人品,知道他对自己真真不过“萍水相逢伸把手”,为什么还会心动?她把前世今生从头过了一遍,沉思了许久,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
原来,令她悸动的,不是景昕这个人,而是他的恰好出现。
他在险死还生的时候出现,他像上天特意派来,解救绝境的自己,他的笑容,开朗阳光,仿佛能照射到她心中,给她绝望悲观的人生注入了新生活力。
他是她前世唯一的一抹色彩。动人的,值得纪念的。
虽然最后才知道,他不是她的良人,更非值得依靠的人。
先到焦老的别院内堂中,见过休沐的端王。
端王一身月白蟒袍,头戴紫金冠,一颗龙眼大的明珠明晃晃的镶嵌其中,越发衬得其贵气逼人。随意摩挲着白玉镇纸,貌似无意的说,“来的时候,遇到了齐国公二公子?他的武功不错吧”
语中,似有试探之意。
俞清瑶非常警醒——她深知就算生母嫁给了眼前的男子,她也不过是只麻雀,飞不上枝头当凤凰。前朝有皇帝昏庸,纳了一个二嫁女为妃子。后来那妃子走运,生下麟儿,成来皇帝。新皇帝把跟皇家毫无血缘关系的同母异父姐姐,封为公主,曾引史官褒贬不一。
可不管怎样,她从来没想过,母亲将来生育了跟端王的孩子,自己有那份运气封为郡主?应该说,绝无可能吧。只要周芷苓母女少找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比如今天的车祸,会不会是周芷苓所为?
她态度如常,垂着眼帘,恭敬道,“清瑶不懂武功,只是觉得齐国公二公子能制发疯的马,应该很强吧?”
“呵呵,这便算强?”
端王摆摆手,心道什么是高手,小丫头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没个对比,哪里知道谁强谁弱?可他试探的心未减,调笑着道,“景昕今年十六,颇有齐国公当年风范京城里不少女儿家心系与他,呵呵清瑶若是……”接着,眉头一皱,“我与你母亲自是会与你做主。但他是婢生子,出身难看了些,他兄长虽然有目疾,未必没有治好的一天。”暗指想嫁景昕做世子夫人,希望不大了。
俞清瑶怎么听,怎么不顺耳。虽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也不是事事都低头忍让的干脆直接挑明了,“王爷,这是何意?齐国公二公子有谁的风范,与我何干?京城里再多女儿家心系与他,与我又有何干?如果王爷操心的是清瑶的婚事,那大可不必费心清瑶有父有母,祖父母也再世,婚事倒是不必有劳王爷过问”
一句话顶得端王一怔。
看来,他把俞清瑶姓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事给忘记了。只想着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