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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那我们只好请法院公断了。” 我气得几乎要犯风湿症。这家伙平常和我称兄道弟,好像如手如足,料不到竟翻脸无情,为了几个臭钱,逼上大门,把多少年的友谊,一笔勾销。 “好吧,”我颤抖地掏出那七千五百元———感激上帝,他没提那些衣料锦帐,我说:“钱算什么,我从来不把钱看在眼里,给你!”我用力把钞票摔到地板上,冲着他喊道:“你拿,看你有脸拿。” 他竟毫不知羞地弯下腰,一张一张地捡起来———真的有脸拿。 “对不起,周兄。” 他笑,仍是阴险的笑。 “再见,”他告辞时,故意装出君子风度说,“有工夫希望来坐坐,像往常一样。” 要不是我的修养好,我真也要像他那样昏厥在地了。 四 事情到这里为止。 我不打算再写下去了,因为在这短短的一段报道中,你一定分辨出谁是谁非的了。 然而,我也不完全怪罪宗固,冷静地检讨自己,我也有不可宽恕的几个重要错误:第一,我有眼无珠,不知道择友,竟把这种人面兽心的人,当作知己。第二,我对朋友太忠厚了,只求心安理得,不问后果如何,那些自私成性的人,自会把我看成眼中钉…… 当然,我最大的一个错误,还是,我忘记了一句名言:“好人难做!”妻的奇遇(1)
半夜,有人敲门。 我把电灯扭亮,把妻摇醒,像我这样有身份的人,一向是不肯亲自去开门的。但是我们没有下女(当然是雇不起的缘故),所以只好由妻去开了。妻揉揉眼睛,不肯去。我就警告她说: “你注意了,明天还没有米下锅。” 妻是助产士,无疑的是她的生意。我知道,绝不会是找我的,除非那些该死的债主来讨债。 妻开门回来,背后跟着一个老太婆,脸皮绷着,好像刚害过一场瘟疫。 “死鬼,”妻叫我,她总是这样叫我的,“这位老太太的女儿要生产了,我去去,马上就回来。” “欧开(OK)!” 我拋出英文。妻就梳妆打扮,然后拿起她那包吃饭家伙,摇摇地走了。我望着老太婆的背影,忖量着,这一趟总会弄个百儿八十元的,三天的伙食不用愁了。 我本来想睡的,可是睡不着。一方面有点孤衾难耐,一方面,这还没有到手的百儿八十元,却勾起我无数伟大的计划,什么妻要买一盒日本的粉啦!我要还对门小铺那一盒香蕉牌纸烟账啦……简直合不上眼。隔壁钟打两点,接着又打三点、四点、五点……妻还没有回来。她从没有去过那么久的,想起妻长得非常漂亮(虽然没有人承认),我的心开始跳。 直等到天亮,隔壁那些奉公守法的公教人员们已爬起来洗脸了,妻才回来,而且满脸笑容。根据记忆,这笑容只有我们结婚的那一天露过一次。 “喂,”我迫不及待问,“多少钱?” 妻一举手,一叠东西摔到我脸上,几乎把眼睛摔瞎,我正要行使我的夫权骂她一顿,可是一开口就再也拢不住,原来散到床上的竟都是花花绿绿的美钞,我立刻抓到手里数,十元、二十元、三十元……天呀!整整二百五十元,我的耳朵轰的一叫,妻顺手一把抓住我的头发。 “告诉我,”我喘气说,“这钱是怎么来的?” “你别太紧张。” “我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 “好吧,让我告诉你!”妻说——— “我不是随着那老太婆出去了吗?我想她怎么没有叫辆三轮车呢,既然没有叫,大概就住在附近了。可是拐了一个弯,却有一辆小汽车停在那里,车门打开,一个衣饰华丽的胖老太太,招手叫我上去,原来刚才那个老太婆不过是她的佣人。 “我逡巡地坐到座位上,心里有点疑惑,这样有钱的人家为什么不住医院呢?为什么不去请有名望的大夫呢?为什么会找到我这样没有人知道的年轻人呢?接着我忽然发现汽车的窗子全挡上了,两边的窗子固然挡上,后面的窗子也挡上了,看不见窗外的景色,更不知道经过了些什么街道。只觉得车子在飞快地奔驰,而且在不断地转弯。 “最后,车子停住。那个一直把脸背着我的胖老太太扭回头,笑着说:‘真对不起,因为这地方不是普通人可以进来的,因为今天这回事不愿让别人知道,为了保密,为了彼此都有好处,所以我打算用手帕包住你的眼睛,等你进了屋子再打开!’这事太离奇了,我正在迟疑,她又说:‘你假使不愿意的话,我还可以送你回去,我们再去请别的人。不过我告诉你,不要怕,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危险。我们是社会上很有地位的人。’ “我想了想,反正已经来了,就算有危险也得冒一下,于是我点点头,她就掏出一方黑手帕把我的眼睛蒙住,用手扶着我,提醒我上台阶,提醒我迈门槛……好久,我的手才摸到一个沙发,黑手帕取了下来……” “什么地方?”我迫不及待问。 “什么地方?”妻说,“啊,富丽豪华,像天宫一样,”她开始回忆说,“那耀眼的水晶床,那高贵的肉色拖鞋,那全是英文的日历,那法国香水,那海勃龙大衣,那根本不准进口的崭新转椅,那芝加哥厂最新出品的钢琴,那天鹅绒的地毯,那好得说不出的窗帘,那散乱在案头上的纽约银行支票簿,那发亮的美国制金鱼缸,那香气扑鼻的枕畔电话……” “闭嘴,”我看妻的眼睛直往上翻,一副穷酸大相,不由得妒火上烧,“你干什么去了?人家请你拍卖家具?” “啊,”她如梦方醒说,“躺在床上的是一位少年妇女,在那里昏迷着,偶尔呼一两声痛,很明显的,她就是产妇了。胖老太太急迫地对我说:‘请你费心看看吧,我们的小姐是头生呢!我们知道你的环境不很好,只求她能顺利地生下来,一定重重致谢!’我才悟过来她挑选我去接生,原来是看上我的穷。这些都不必管它吧。我就开始行动,咳,死鬼──” “嗯。” “这个少妇可真美,肌肤丰满得像一朵牡丹,面庞儿娇艳得更不用说了。而且,仿佛很熟,在哪儿见过。” “哪儿见过?”我叫。 “好像在戏台上,好像在电影上,好像在摊子卖的相片上,也好像在什么杂志报纸上。想是想不起来了,想这有什么用呢?我也不是侦探,我有我的本位工作。我整整费了四小时的工夫,把我在学校里学的那一套东西统统都用上了,孩子总算顺利降生,可是我的骨头都要累碎了,头也累得发晕。这时候,产妇朦胧睡去,我歪到沙发上休息,隐隐约约地听见外屋有人在谈话。一个男的声音,似乎是兴奋,又似乎有点无可奈何。‘我当然是高兴,’他说,‘只要小姐肯,什么时候举行仪式都可以。老板也是不得已呀,照小姐的想法,他的官就得垮!’大概是胖老太太在啜泣:‘孩子都生出来了,他倒撒手不管,一会儿说去美国,一会儿说去日本,一会儿又叫你替他娶小姐,一会儿又发誓马上就跟太太离婚,天啊,我们还有眼前的债……’那男人在摸索皮包:‘这是十万块钱,怎能说老板撒手不管呢……’底下的,越说越低,渐渐听不清楚了。妻的奇遇(2)
“不一会儿,胖老太太进来,喜和忧的表情堆在脸上,她握住我的手:‘真谢谢,母子平安!这是二百五十元,谈不上报酬,请你先零用吧。不过我再重复车上的话──请你保守秘密。假如你泄漏给别人的话,那么,你会招来严重的后果。不过我们是相信你的,我们不住医院,就是因为我们相信你是一位医德高尚、守口如瓶的大夫呢。我叫车子送你回去,不过仍得委屈你蒙上眼睛!’ “汽车又停在转弯处,我刚跨出车门,它就开走了。我映着路灯,赶紧数一下这二百五十元,比平常多一倍。谁晓得还是美钞!老天啊,按市价说,足足有一万元……” 妻说到这里停住,我把眼瞪得有电灯泡那么大,我要弄清楚内幕。 “喂,”于是,我问,“你看清汽车牌照号码没有?” “没有。” “那几个女人都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听不出来。” “大概走了多少路?” “我怎么会晓得。” “你觉出不?汽车有时候是在故意兜圈子──老向一个方向转?” “觉不出。” “你有没有把黑手帕弄个缝,偷看一下?” “人家不叫看呀!” “蠢材,”我大怒说,“再好好想一想,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女人?” “真想不出来。” 妻要使用眼泪武器了。再问就要出麻烦,我立刻打住,把美钞用绳子扎上七八道,藏到贴身的衣服里,然后气呼呼地想,妻真是不可救药的笨蛋,假使她的脑筋有我十分之一那样聪明,她一定会弄明白今夜的遭遇是怎么一回事,不至于像碰到一个魔谜似的终身不解,那么,说不定可以写出十万二十万字的巨著,一举成名。可是现在,什么都别提了,我只好躺在床上,偶尔趁妻不注意的时候,向她来一个长距离的目眦俱裂,等待着因她不能守密而降临的严重后果了。画展世家(1)
一 我想,世界上最有前途、最有学问,但也最倒霉、最可怜的人,要算是徐光华先生了。大概魔鬼在他家里做工,硬使他的女儿和妻子,先后去开画展,以致他不得不陷于悲惨的境地。我在这里下“悲惨”的字眼,完全是春秋笔法,一点都不含糊。马上,我就要叙述出来他悲惨的经过,你要是听了,包管会为他洒下同情之泪,甚至于,或许你还会捐助他一笔巨 款,以安慰他那被撕裂了的心,像他日夜所盼望的那样,也说不定。我怎么对他知道得这么清楚呢,说起来再简单没有,因为,我———我就是徐光华先生。 二 记得是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卦摊上的测字先生向我提出保证,保证我很快就要时来运转了,所以我几乎是吹着口哨回家的。太阳光从满是窟窿的窗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