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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那糟老头说,“你太没有礼貌!” “没有礼貌?”绅士从青蛙似的眼睛中射出一线基于神圣原因的轻蔑,“你是干什么的?你在什么单位做事?” “中华最高科学研究会……”糟老头结巴地说。 “好了,”绅士大怒说,“我得告诉邓克明,他是你们的主任委员,我不相信他会容忍像你这样的莽汉,你,”绅士越说越气,“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 “我吗,”那糟老头用枯干的手再掏出一张名片,“我———我叫,我就叫邓克明。” 三 刹那间喜堂寂静成坟场。 我们的绅士猛地直起身子,伸出摇晃的手臂,幻想着逃避这惨重的一击。他的嘴唇像兔子样的掀动,两颊不停抽搐,似乎枪弹刚洞穿他的心脏……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我。我没有绅士那样的好教养,也没有他那样的好耐性,所以我一发现大局逆转,尤其是一发现全体客人都咧开大嘴,隔岸观火般地欣赏我和绅士的精彩窘相,我竟怎么都制止不住浑身颤抖了。 故事到这里为止,因为幸亏有两个好心肠的客人,把我架上出租车,送我回家。在浑浑噩噩中,仿佛觉得天下已经太平。所以,以后的事,像我们的绅士用什么方法来结束他的谠论,而那个真正是邓克明的糟老头,用什么方法来对付我们的绅士等等,我都不知道了。有妻徒刑(1)
星期六,中午。 屈指计算,从现在起,我将有一天半的时间,可以不必欣赏上司那副铁青而难看的嘴脸了。我麻雀一样地跳出办公室,踏着轻松的步伐,奔回我的伊甸园———甜蜜的家。 妻正在厨房弄得震天响,我知道她快要把午饭准备好了。写意地,我歪到沙发上,顺手 抓起报纸,一面看标题,一面计划着如何消遣这可爱的周末。首先,我打算,午饭后要痛快地睡一大觉;其次,洗洗澡,洗洗头,刮刮胡子;第三,把朋友们的来信覆一下;第四,浇花;第五,收听贝多芬的交响乐;最后,华灯初上,和妻在院中对坐赏月。 这是多么合理而诗意啊,感谢上帝,赐给我这么好的脑筋。 “又看报?吃饭!” 一声吆喝,妻满面通红地冲出厨房。我飞快地移动视线,希望尽快地把报纸看个大概。可是偏不凑巧,今天报纸上竟真有消息,像越南的战事打得正厉害啦,美国的黑人和白人平等啦……另外,电影广告也真诱人,《情劫火焰山》、《蛇发美人》、《骑兵肉搏战》……香艳、悲惨、武打、神奇、恸绝、紧张、狂满……都是天下第一巨片。 呼———的一声,惊险镜头出现了,饭碗从我耳边擦过,流星似地撞到墙壁上,发出刺耳的怪响,地板上撒满了米粒和碎瓷片。我大大地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原来这碗饭是妻“祭”出来的,她正柳眉倒竖地站在门口,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一下子就明白她发脾气的原因了,慌忙七手八脚,把地板上的东西捡净,跑进饭厅——— “我问你,”妻把脚翘到我的椅子上,不准我坐,“叫了你七八遍,为什么理都不理?你升了什么官,在家里也端架子?” 我赶紧叫屈。 “要教我相信,赌个咒!” “唉,”我没奈何地说,“我要是听见了不答应,教我来世变狗。” “太轻。” “变猪。” “太轻。” “我,”我急了,口不择言地说,“我要是听见了不答应,叫我变,叫我变,叫我来世还当一个既穷又小的公务员。” 妻点点头,把脚收回,我坐下来尽快地稀里哗啦扒了三大碗。 “你看,”我鼓起勇气说,“今天,我总该休息一天了吧。” “废话。” “什么事都得公平呀。” “一百个废话。”妻挽起头发去吹电扇。 我只好到厨房洗碗。这工作真腻人,我想哼点小调来调剂一下,也哼不出,眼皮既涩且重,头好像马上就要掉下来。从窗口望去,妻正安静地品着咖啡,两条腿舒服地伸到沙发的另一端,仿佛不知道她那可怜的丈夫在厨房里受活罪似的。 洗过碗,已累得发昏十一章,我踉跄地跑回房间,燃上一支纸烟,刚拿起报纸,想休息休息,麻烦却又来了。 “姓郑的,”妻叫,她总是叫我的姓的,“我上午买了十只小鸭。” “好呀。”我支吾说。 “养大了杀给你吃。”妻忽然体贴起来。 “好呀。”我受宠若惊。 “卖鸭子的人说,”妻笑道,“每天最好喂它们蚯蚓。” 我看出事情不对劲了。 “我困死了,我想睡。”我先发制人。 “别打算溜,”妻用脚拦住我说,“商量一点事,好不好?” “我想睡。”我打哈欠说。 “乖乖坐下。” “我困得要死。”我挣扎着上床。 “你别莫名其妙,”妻沉下脸说,“从今天起,你下了班就给小鸭去掘蚯蚓。听见没有?现在先去开个利市,我替你新买了一把锄头。” 我立刻理解,我要是不去掘蚯蚓,事情准没个完,所以我再也没作一声,就奔到后院。果然,“替”我买的新锄头摆在那里,我把双手唾了唾沫,开始神圣的劳动。这时候,酷日当空,每一线阳光都像钢鞭似地抽进皮肤,我仿佛跌进《圣经》里的琉璜火湖……偶尔一回头,妻已坐在梳妆台前打扮起来了,一会儿摸头,一会儿弄脸的,忙个不停。 我一面掘蚯蚓,一面想起“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诗,迅速地,灵感在肚子里拟草稿,我也要做诗了,我的诗是“悼亡诗”——— 天老爷的眼睛是雪亮的呀, 教那个死婆娘归了阴…… 可是,疲倦把我的灵感弄断,草稿拟不下去了。满身汗水像淋了一场暴雨,四肢无力,口干舌燥,嗓子要冒出火,我本想回到房间里歇一歇的,却又不十分有这种胆量。到底我还得感谢上帝赐给我一个灵活的脑筋,转眼一想,蚯蚓被抓了起来,装着没事似的,擦着汗,踱到窗前。 “你干什么?”妻仰头叫。 “我得休息一下呀。”我抗议说。 “你捉了几条?” “三十。” “再捉三十。” 要不是因为无法善后和胸有成竹,我真要昂然而进,所以我懒得和她争辩。只趁她转身取刷子的时候,飞快地,把手里的蚯蚓放到她粉盒旁边。然后,仍去掘我的地。 一切像演戏一样的准确,五分钟后,妻在房中发出令人血液都凝结的叫声。 “蛇……一条小蛇……” 妻的面色苍白,活像银幕上被枪杀时的电影明星,一只手掩着满是口红的嘴,一只手指着已爬到桌子中央的那条蚯蚓。我好不得意,她果然连蚯蚓和蛇都分不清,于是我英勇地抓起那条小蛇,掷出窗外,然后把她扶住,尽量地安慰一番,又高声咒骂了那小蛇一顿。跟着就声明,说什么我都得陪她在一起,免得她再受什么惊吓。我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当然,我先喝了一个饱)。这样闹了好久,妻的芳魂才算归窍,重新坐在梳妆台前。有妻徒刑(2)
长吁一口气,我欣然歪到床上,刚合上眼。 “姓郑的!”妻又发话了。 “嗯。”我说。 “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妻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呢?只有我对不起她呀。一个当丈夫的,还不浑身都是错吗? “你一万个对得起我。”我呻吟说。 “那么,你总是板面孔。” “谁板了?”我愿意用半个地球换她的长舌头。 “看你没有礼貌的,”妻用木梳敲着桌子说,“睁开眼。” 我赶忙睁开眼。 “坐起来呀。” 我赶忙坐起来。 “你笑一笑看。” 我赶忙龇牙。 “死相,”妻扭过头说,“唱个歌,好不好?” “唱什么呀,我什么都不会。”我哭丧着脸说。 “唱京戏吧。” “我赌咒,真不会。” “流行歌曲?” “我更不会。” “你会什么?”妻不高兴地说。 “我只会唱家乡小调。”我屈打成招说。 “也好。”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咳嗽了一阵,打扫喉咙,唱了起来——— 那月亮真是圆呀, 那土堆真是高呀, 那小蛇真该死呀, 那女人真该活埋…… 哎哟哟……救救人…… “唱的什么?”妻皱眉说,“像猪叫!” 那结婚的都是傻瓜呀, 那娶妻的都是混蛋, 那鸭子吃小蛇呀, 那婆娘吃男人…… 哎哟哟……救救…… 突然间,我住了口,妻也耸起耳朵,原来从大门那里传来可怕的撞击和喧哗声,还夹杂着歇斯底里的高喊:“开门!开门!”一件莫测的恐怖降临了,妻颜色大变,迅速披上外套,紧偎住我。 “你,”她害怕地问,“你,你惹了什么祸?” 没有呀,我一向奉公守法,是一个买酱油的钱不敢买醋的呆瓜,怎么会惹祸呢?正惊疑不定,门敲得更紧,接着,天崩地裂一声,大门倒下来,闯进两个张皇失措的消防队员,手里拿着水龙头、铁铲……我的眼珠都要往外爆。 “什么地方失火啦?”一个消防员探脑袋说。 “失火?” “是呀!” “你们神经恐怕不正常吧。” “不正常?怪了,刚才你们房子里有人哑着嗓子干号,哎哟哎哟地喊救命,正巧我们车子停在路边,不是失火?声音会那么惨……” 事情没有比这更倒霉的了,他们竟把我的美妙歌喉,当成失火求救的喊声了。妻开始翻白眼,我以为她要昏过去的,谁知道她飞起一掌,我的右颊就火炙似地痛了起来。于是,我不得不捂着脸忙得不可开交,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赔罪,解释,请他们抽烟,请他们喝茶,请他们以后常来聊天,磕头作揖,好容易才把那一批爱管闲事的家伙们赶走。 “修理大门,至少要两百元,”我咕哝说,“都是你,要教我唱。” 妻不说话,我也就连忙打住,坐在凳子上唉声叹气。看看表,已五点钟了,这个周末宣告结束。 我刚要抓起报纸,妻又叫了。 “走呀!”她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