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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趁热喝吧。”
“好。”
窗外一个黑色的人影鬼鬼祟祟地站着,直到听完主仆二人这段对话才蹑手蹑脚地从后院摸出去,而房里的人却不如她所听到的一般行事,荣少楼依旧坐着没错,秋容却手脚麻利地将那些药一滴不剩地给倒了。
当连馨宁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丝竹早已在外间候着,一听里间有了响动便进来伺候她起身,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喜气。
“奶奶昨晚睡得可好?大爷一早出门去了,特地嘱咐我们不许吵醒你,还派人去太太那里给了告了假,只说身上不好今儿个就不能过去请安了。”
“当真?他这是做什么,难道太太对我很喜欢么?昨儿个那样子他也见到了,怎么反而在这当口还去说这些,太太此刻只怕心里正在犯嘀咕说我娇气呢。”
连馨宁听丝竹这么一说,不由眉头微蹙。
昨夜那人体贴温存的气息犹在身边,一觉醒来不见他心里不免一慌,如今更加乱了起来。
“奶奶别急,大爷这么说还不是心疼你,太太也是过来人,对新媳妇总是能体谅一二的。来,先把这药喝了吧。”
“是什么?”
“总归是好东西,难道你只要眼巴巴看着惠如给大爷养儿育女不成?”
一听丝竹玩笑的口气,连馨宁立刻便想到了这是什么,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一个男人能有一房正妻和无数房妾室,而这些女人为了留住男人的心,保住自己的地位,那光靠一张脸一身皮几句体贴话自然是不成,哪怕你是个天仙呢,那男人天天这么看着也就寻常了。所以谁能留住男人的一点血脉,谁能有个儿子继承男人的一点家业,这才是妻妾们心心念念最在意的事。
为了能尽快怀胎或一索得男,女人们想尽了办法,因此这些滋阴补气的求子汤也便应运而生。
“你怎么也信这些,哪里弄来的药?”
“奶奶放心吧,是二小姐给的方子,她外婆家是开药铺的,就有这么个古方子,听说灵的很。我昨儿个自己去城里的药店抓的药,方子也给那里头的先生看过了,确实都是补身的东西。”
“清华?真难为她,她姨娘走得早,看太太的样子也不大待见她,云姨娘又是个只求独善其身的人,想必她在这府中待着,也不比咱们从前在连府里头强。”
想起荣清华甜甜的笑脸,那样单纯而不设防的样子,连馨宁不由莞尔。或许是因为类似的身世使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吧,总觉得这小姑子特别的亲切。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安闲,大爷纳妾是件大事情,更何况是同时迎进两位姨娘,而其中的一位又已经怀上了“龙种”呢?
可这天底下的事情都不过是人定的,虽说荣太太一心铺张喧哗,可也拗不过荣少楼恨不得将此事就此揭过不提的意思,到底也不过就是在好日子里自家人聚在一处吃了喜酒,三更半夜地两乘青布小轿鼓乐无闻地抬进了门。
为了这喜事准备得太过简朴,荣太太心中不悦,自然把这笔账都算到了连馨宁的头上,干脆躺倒在房里说是犯了头疼的老毛病,一连几天连馨宁过去磕头请安都被阻在了门外不得进去。
连馨宁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呢?但这也不是能为自己辩解的事,说多错多越描越黑反倒糟糕,日久见人心吧,她总归不会错了她为□子为人儿媳的规矩就是了。
有了这个念头,面对荣太太的冷漠和惠如时不时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她也都能安之若素,起码在这个家里,在一个人的面前,她每日都能开怀无虑的微笑。
这是正是腊月十八,正房里旺旺地笼着火盆,几案上点着连馨宁素来最喜的安神香。
连馨宁倚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针黹,一双眼睛却心不在焉地瞅着对面小巧玲珑的鎏金香炉直发呆。
“想什么呢?银耳羹都凉了,我让秋容去给你换一盏。”
荣少楼放大了的脸在眼前晃了晃,她这才怔怔地回了神。
“不用,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你别没事就指使她。对了,你怎么还在这儿,爷今晚洞房花烛小登科,可不兴叫新娘子独守空房哦!”
看着眼前一张清爽而充满书卷气的俊脸,连馨宁明知不该这么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带出了心中的苦涩。
荣少楼何尝不曾听出她话中的醋意?说起来女子吃醋是最要不得的,他也一直以为这是一种最让人嫌恶的品质,可不知为何,今日见她吃味的样子,竟一点也不觉得厌恶,反而心中更生起了一丝别样的怜惜与恋慕之情。
自身后将她紧紧搂住,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她的手比任何时候都凉,胸中蓦然一痛。
自从五年前他识破了老妖婆一直给他吃的补药其实是一种能令人慢慢死去的慢性毒药,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心痛如绞的感觉,而今日,这个女子不哭不闹,甚至不曾给他一个冷脸,她只是自嘲地笑着,眼角不经意流露出的一点凄楚却如同一支利箭正中他的左胸。
“你放心,那都是我过去的事,那时不知有你,可心下我这满心里就只有奶奶一人,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你要真赶我走,我也决不能昧着良心进她们的房门,难道你忍心在这大雪天的叫你夫君我无家可归么?”
“你……”
连馨宁听他说得可怜,心里早就准备好的一番贤良淑德的说辞反而不曾用上,可不知为何她竟并不觉得难过,莫非她骨子里其实就是个不贤良的女人?罢了,难得由着自己的性子,就放肆一回吧。
芙蓉帐暖,伉俪情浓,就在两人说说笑笑预备歇下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小丫头子慌张的拍门声,夹杂着什么不好了之类的话。
连馨宁听得出那是跟着惠如的小丫头福儿的声音,当下心中疑惑,忙叫人去开门,果然见福儿只批了件罩衫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爷,奶奶,不好了,惠姨奶奶下午就说肚子疼不舒服,刚才喝了安胎药才睡下,又说肚子疼得厉害,在床上哭呢!”
第 14 章
“可请大夫了不曾?”
二人一听这话忙拨帐子起身,荣少楼一件家常褂子稳稳地披在了连馨宁的身上。
“回大爷,已经去回过太太了,太太叫人去请了大夫,还没到呢。”
荣少楼一听这话原本还面露忧色的俊脸立刻冷了下来,一把拉过已经站在地上由云书为她整理衫裙的连馨宁,连馨宁被他这么一带脚下不稳惊呼了一声便跌入了他的怀中,满屋子的丫头都在地下站着,她立刻窘得满脸绯红,奈何那人一双铁臂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开的意思,只得低着头坐在他的膝上听他往下说。
“她是大少奶奶的人,如今有事为何不来回奶奶,反而跑去吵吵太太做什么?”
“这……这,这,姨奶奶心里自然有她的道理,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能知道,求大爷明察。”
福儿听荣少楼口气不善,也知道惠如那点小把戏瞒不了他,只求别惹祸到她自己身上,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忙捣蒜般地磕起头来。
“好妹妹,你别怕,你在这院子里这么些日子还看不出来么,我们奶奶是最和气的人,你有什么话还是说出来的话,莫憋在心里倒替那些没人心的人遮掩,只怕那一位也未必领你的情,从此就感激你。”
丝竹见荣少楼一语道破天机,这时候连馨宁涉身其中自然不方便开口,便自忖着上前扶起福儿笑着安抚,这里连馨宁也总算挣脱了某人的狼爪,远远地躲开他坐到一边只瞅着那福儿出神。
这惠如也算刁钻,半夜三更来这么一出,还特意闹到太太那里,不是摆明了要让太太误会她不能容人来跟她叫板么?
那福儿听了丝竹的话心中活络,看眼下大爷的样子显然一颗心都在这位大奶奶这里,看这大奶奶倒确实比惠姨奶奶要好相与的多,这些天冷眼瞧着她从来不曾打骂过下人,跟谁说话都是轻声轻语十分和蔼的样子,完全不像那一位,从前做大丫头的时候就最会仗势欺人欺负她们小丫头子,有什么轻巧讨好的活儿必定第一个揽了去,大冬天在外间上夜笼灯的事却总是派给她们,一点事情做得不好便非打即骂,如今成了半个主子,气焰便愈发嚣张。
三五下计较之间心里已经入过了明称般敞亮,那福儿既打定了主意要巴结连馨宁,心里倒也不似刚才那么紧张,反而敢抬起头来吸了口气便走到连馨宁跟前跪下。
“奴婢头先糊涂,大爷说得对,别说惠姨奶奶是大奶奶您的人,就说奴婢也是您的人,有话自然不该瞒您。全因惠姨奶奶说奶奶刚过门不足满月她就也跟着进了门,又抢在奶奶前头有了喜,想奶奶必定心里恨毒了她,所以不敢劳动奶奶,只有求太太去。”
连馨宁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丫头,看年纪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倒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明明知道惠如这么做是别有用心,她却偏偏能说成是她不得已而为之,明明有心投靠于她,却也不明说苦求,还是一副有尊严的姿态,是个有心往上走的人,但却不会踩着别人的头上去。
而就是这样的心胸,在这大宅大院里,也是极少见的了。
“好,福儿,你很好,我这里记下了。你且说说就你看着你家姨奶奶身上可好,要不要紧?”
“回奶奶的话,惠姨奶奶多半是第一次怀胎心中紧张所致,多半不是什么大症候,奴婢瞅着她晚上还吃了大半碗饭,吃了不少野鸡腿肉呢。”
“好丫头,即便如此那我就放心了,丝竹,你好好带福儿下去,昨儿个婶子送来的芙蓉玫瑰酥酪给她装一些,小姑娘多半都爱吃那些。”
“是,奶奶放心。”
福儿见连馨宁非但不曾盘根究底,反而还好声好气地同她说了话,又赏了东西,心里十分欢喜,忙千恩万谢地领了赏随着丝竹出去,这里留下荣少楼和连馨宁二人,颇有深意地你看我,我看你。
“今日算是领教了奶奶的手段,以后小的可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