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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高门,已经不再那样的重要。
至少……在这位魏王殿下的治下,是不需要这样的角色的。
门阀之所以能延续千年,自有它的道理,因为它们垄断了所有土地,也垄断了所有教育的资源,因为有土地,所以就有钱粮,有了钱粮,就有依附的人口,同时又因为教育的垄断,使得任何当政者,都不敢漠视门阀的利益,否则高门们联合起来,用前者的钱粮和人口来反抗你。而一旦你选择了妥协,你需要治理天下,又必须用这些门阀的子弟来为你出谋划策、治理地方,因为全天下识字的人只有这么多,而高门独占八斗。
也正因为如此,郑荣是自信的,他自信郑家迟早有一日,还可以翻身,这不是因为郑家依然还有人脉,在其他地方还有田产,而是因为郑家子弟,个个饱读诗书,任何的统治者,都离不开郑家上千子弟。
可是等他到了卫州,接触了河南府,他才知道错了。
秦少游在这里,其实早已将任何高门的基础和优势,统统砸了个稀巴烂。
工商的发展,使得大量的手头较为宽裕的人口出现。而工商的发展,也提供了大量较为优质的工作岗位,读书写字,不再只是做官才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形成了某种利诱,让那些即便是砸锅卖铁读书,也没有进身之阶的人看到了希望,再加上生活水平的提高,太平学的推广,利用活字印刷的大规模印刷工坊的出现,使得寒门子弟纷纷进学读书,而一旦读书风靡起来,识字成为了普及的事,高门子弟能做的是,寒门也就能做了。
除此之外,便是官府职能的改变,以往的官府,只管着治所里的一片洞天,长官们无法将触角伸进乡间,而想要施政,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地方上的高门和豪强们合作,强强联手,互为犄角,高门和豪族,几乎是治理地方最不可或缺的一环。而如今,高门的职能,却是被在新的体系彻底取代,大量有较高水平的吏员开始被聘用,再加上大量的农户脱离了乡间去了城市,乡间已经不再是从前那样一潭死水了,格局一变,就有了官府插手的空间,地方上的豪族,本来是得利于土地的垄断,而一旦大量人进入城市,乡间土地的价值顿时暴跌,又因为做工往往比之务农回报更加丰厚,那些固守在乡间的豪强们,只能坐吃山空,积攒了十几代的钱粮,可能还不如一个一夜暴富的工坊主几年置办下来的资产。
郑荣是何其聪明的人,正是晓得,原来在这里,还有一个这样的世界,这个世界对于自己来说,是何等的陌生,在这个世界里,郑家原有的手段和资本,居然一钱不值,他心中除了震撼,同时也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郑家不能再走老路,那条老路,往后是必定走不通的,至少在魏王殿下这里走不通,唯一地法子,就是学着关东的士族一样,走出一条新路出来。
而现在,他冒出了一个念头,殿下现在的这些布局,或者从根上,未必就是针对韦家,当然……韦家固然是大敌,可是与此同时呢,与此同时那些旧有的门阀和豪强,怕也是他的目标吧,也正因为如此,似乎这位殿下,似乎并不在乎‘民心’,那些本来就可能要被他打垮或是同化之人的心,对这位殿下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太子不会有任何机会。
除非……神策府毁于一旦,而这位魏王殿下尸骨无存。
他深深吸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自己要做的,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如此而已。
“殿下……”郑荣微微笑着站起来,朝秦少游作揖,道:“殿下既然已有谋划,下官也就没什么警句良言了,二皇子的事,想必殿下已经安排妥当,时候不早,下官待会,还要去拜谒杨贤弟,下官暂先告辞。”
秦少游见郑荣居然没有继续深谈下去,反而心里觉得诧异,可是看到他那深沉的目光,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郑荣理应是自己知道的心思的,他没有多说什么,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所以索性假装不知道。
秦少游心里也是苦笑,郑荣这个时候,一定是有些无力感,因为他这种自幼饱读诗书之人,总会有自己的一点‘原则’,不过……秦少游却不由扪心自问,自己呢?自己难道能改变什么吗?
“其实……何止是你正经随波逐流,就连我秦少游……也只是随波逐流啊,或许在你眼里,我是野心勃勃,可是你却永远不会知道,野心勃勃的并非是我秦少游,而是在这河南府内外,乃至于未来五镇上下所有人等,将来有一天,这些人才是真正的野心勃勃,会推动着任何一个人,去做他们想做和不想做的事。”
秦少游心里这样想着,面带微笑:“本王送一送你。”
郑荣忙道:“殿下太客气了。”
秦少游将他送出去,便见这王府之外,停满了车轿,郑荣临走时看了秦少游一眼:“殿下日理万机,下官不如。”
秦少游拍拍他的肩:“好吧,少说这些了,本王接下来该见恒通商行的那位大掌柜了,你的时候不早,本王的时候,也是不早。”
郑荣又是行了个礼,上了车中去了。
第五百九十九章:天潢贵胄
送走了郑荣,秦少游摇头一笑,他突然感觉有些疲惫,唤了人来,吩咐道:“今日不见客了,让人回去吧。”
说罢回到后院,郑荣的想法,他是支持的,现在的秦少游,更多的像一个旁观者,明明他有一种超越时代的高瞻远瞩,可是除了偶尔做一些正确的决定,更多时候,都在默默的任由他们成长。
其实他深知,无论是王琚还是郑荣,甚至于是杨炯这些人内心都是矛盾的。
他们通过神策府受益,通过河南府而转换了许多的思维,他们和秦少游一起,打造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可是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却还隐藏着另一个想法。
他们终究还认可自己是大唐的臣子,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问题所在,毕竟他们跟着秦少游才几年,可是他们作为大唐臣子的时间却足足有半辈子以上。
在他们的心底,天子自然该姓李,国号,当然也应当是大唐,莫说是他们,即便是洛阳城里的绝大多数贩夫走卒,只怕也大抵都是如此。
这……某种程度也是人心。
当然……这并不是意味着他们对秦少游不够忠诚,秦少游几乎可以肯定,真若是到了反目的那一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一边。可即便如此,他们的心理依然矛盾。
而秦少游自己呢,秦少游自己扪心自问,两世为人的自己,对这个李家的宗室,既没有太多的好感,绝不可能无条件的效忠,可是他也绝不反感。
郑荣方才诧异于自己的布局,其实秦少游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错愕,事实上,王琚、杨炯这些人的表现也都大抵如此。
秦少游对此,也只是苦笑。
在他们的心里,固然朝廷做了许多的错事,固然现在许多地方,因为李家宗室的软弱,以至到了民不聊生的地步,想必这个时候,他们依旧还是认为,一切的错误并非是李氏,而是韦家吧,让女人来背这种黑锅,反正也算是老传统,更何况,这个韦氏,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可问题就在于,秦少游非要布局不可,正因为他清楚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他才决心按自己的方式来提前未雨绸缪。
问题的关键,其实不是韦家的仇视,也不是未来太子是否对自己会有什么成见啊,固然秦少游是一个权臣,固然未来的天子可能会对自己有所压制,其实秦少游都无所谓,他自信自己有足够的实力,与新天子维持某种微妙的平衡,这种打压,也只能对自己不痛不痒。
而真正的问题所在,其实现在已经不再是宗室了,而在于河南府,在于河南府上至士族、巨贾,下至最寻常的小民,最可笑的就是,如杨炯这样的世家大族出身,对于李氏抱有某种盲目忠诚的人,秦少游几乎可以百分百的确定,他们……才是最终非要埋葬李氏的主力军。
他们现在的犹豫,来自于他们的教育和认知。
可是这样的认知很快就会改变。
因为秦少游已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就难以合上了。
商业的繁荣,商品的疯狂生产,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产能开始激剧的扩张,这种扩张是野蛮的,不讲任何的道理,所以当扩张到了一定程度,就必须得到更多廉价的原料,必须有更多的壮丁来为自己生产,必须有足够的人口来消费自己的商品。
当生产到了某种极限,当消费也到了极限,当人口的限制到了顶峰,当原材料因为需求越来越旺盛而导致价格居高不下,那么危机就诞生了。
大量的商品,将囤积在货仓里,大量的人将失去生业,一旦如此,将会有无数人一夜之间,从家财万贯,变成一贫如洗。
即便是关东第一大家的杨家,也极有可能遭遇这个灾难,到了那时,甚至数百年的基业,都有可能毁于一旦。
那么……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其实这个问题……一向很好解决,既然没有人消费,那么就创造消费,大量人失业,那就创造就业,可是任何东西都不是凭空创造的,不过秦少游却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扩充军备。
因为扩充军备,就需要无数的需求,需要无数的兵器,需要无数的军服军衣,可以让那些举步维艰的工坊重新开动起来,让那些原本即将失业的匠人继续有新的工作。
可问题在于,秦少游的钱不是变出来的,他不可能养出越来越多的军马,而拥有取之不尽的钱粮,没有钱粮,当然就是发债了。
那么……这个模式就是,秦少游向商贾们借钱,而后练兵,练兵创造了需求,商贾们挣了钱,工人们有了饭吃。
这……似乎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计划,不过……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钱借来了,该怎么还,养了这么多军队,本身就是个无底洞,借钱容易还钱难,一旦还不了钱,钱庄非要崩溃不可,而一旦钱庄崩溃,大家也都要完蛋。
军队若是留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