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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有人打我了!”重适提高音量道。
他一走近,雪芝便跪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搂住。靠在他小小瘦瘦的胸脯上,雪芝轻声道:“谁欺负你了?”
“没有关系,一点不痛。”重适骄傲地扬起小脑袋,“他们真是蠢死了,竟不知道我是少宫主。我还了手,他们比我伤得严重多了。”
“伤得严重?”雪芝检查了重适胳膊上的伤口,又摸了摸他的脸,“儿子,你记得,下次人家伤了你的手,你就把他们的手打断。他们若断了你的手,你就断了他们的命。知道么?”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重适开心笑了,“那,倘若人家要了我的命呢?”
“没有人能要你的命,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雪芝极其温柔地亲吻他的脸颊,“适儿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会要天下人陪葬。”
重适早就长成了个小魔头,仅六岁就养成了比同龄人残忍十倍的性格。可是在听到雪芝说这样的话时,还是下意识感到些许害怕:“娘……”
雪芝的声音依然柔软如润雨:“娘一直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穆远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
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理解她。看着雪芝无视上官透的伤残毁容,还一直悉心伺候照料,他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可是她却在今年态度大转。
她突然愿意和他在一起了。只是,他依然什么事都不知道。
雪芝只是在哄着重适,很平淡温柔的一句话,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仇恨。
确实,她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不是不难受的。
依稀记得当年,上官透随便说一句话便可以让她哈哈大笑,他要稍微一点不对劲她眼泪就哗哗掉下,一点儿不值钱,也就他心疼。可是事到如今,她再已无泪可流。
她只想忘记一切。
只要想到上官透,她便会努力转移注意力。
哪怕多想一刻,都无法承受。都会觉得呼吸也是疼痛。
他等了他一百天。她守了他六年。
一直以来,她不曾为自己感到不值。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这样,要论孰是孰非,没一个人能说得清楚。
当初上官透彻底沦为废人,她在绝望中度过了数百个时日。四个月后,他的伤病复原,意识也相对清楚许多,她天天与他说话,不论他是否听得懂。
即便伤口愈合,他的脸也依旧惨不忍睹。除了衣服和发冠被她打点得一如既往的考究,没有人能认得出这个成日坐在轮椅上行动不能的厉鬼,便是当年潇洒风流的一品透。
曾经想过找释炎和丰城报仇,也想过要练成绝世身手,闹得天下大乱,要用所有人的痛苦来祭奠上官透。但是在经过大起大浪之后,雪芝总算想清楚,她要做的,是守好自己所拥有的。
上官透复原后某一日,雪芝坐在床旁,亲吻他的手指说,透哥哥,你好好养身体,总会康复的,我也会一直陪着你。上官透双目无光,直直看着上方,眼角却微微湿润。
雪芝轻轻吻去他的泪,顺着那张凹凸不平比烧伤还狰狞的脸,一直吻到他的嘴唇。
那是在他残废以后,她第一次吻他。
他的呼吸微微急促。
雪芝与他十指交握,轻声道,既然我嫁给你,就永远是你的妻。
她知道他没有生育能力,却依然保留些许男女交欢的能力。
所以,她宽衣解带,与他缠绵了整整一夜。
这件事被第二天闯入的侍女看见。侍女失声尖叫,仿佛真看到了鬼。雪芝却站起来,冷冷问她,你看到了什么。侍女连忙摇头说什么也没看见。
对一个女子来说,跟一个意气风发的男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是跟一个落魄到一无所有的人,是比登天还难。
就保持着这样的相处模式,五年过去。
这不是单单爱情二字能够形容的感觉。从她的少女时代开始,他便一直存在于她的生活。都说激情是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一个人的身上,失去时痛过了,便再不记得什么。
可是,上官透是早已是种入她人生的一棵树,即便没有了激情,甚至没有了爱情,他依然根深蒂固地伴随着她。
如今,她要将这棵树拔出来。
“娘,娘,你把我抱得好疼。”重适轻声哼道,“我快不能呼吸了。”
雪芝怔了怔,松开他,轻轻拍拍他的肩:“傻儿子。”
“雪芝。”穆远走过来,也蹲下,看着重适微笑道,“我看你也在重火宫内待得够久了,离兵器谱大会还有一段时间,不如我们带着适儿先出去走走?”
“去哪里?”
“当然是宫主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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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眺望窗外,仿佛可以越过千万重树枝花叶,看见天边最遥远的地方。她一直沉默不语。
“还是不想出去么?”穆远顿了顿,轻轻摸摸重适的头,全无失望之色,“无妨。我们确实该留下来为大会做准备。毕竟是你复出后第一场。”
“江南。”
穆远倏然抬头:“什么?”
“我想去江南。”
穆远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对于她的拒绝,他早已习惯而且绝对不会透露情绪。但是在听到雪芝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竟显得有些兴奋——来回走了两圈,转过身道:
“那我们早些出发吧,我这就叫人去准备行囊。”
“嗯。”
夜幕降临。
朝雪楼的南厢房门前。
雪芝轻轻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冷月几条,寒光幽照回廊。黑夜中,画卷和器具都显得精致而孤独,厢房中飘逸着茶香。一个男子背对着门,坐在轮椅上,月色沐浴了他一身柔光。
“我就要出远门了,”雪芝走上前一步,想了许久,“会让人照顾好你。”
上官透没有说话。
长时间的沉默过后,雪芝又说:“我出去的这段时间,会很想你。”
上官透半侧过脸,一双眼直直地看着她。她亦回望着他,眼带笑意。在她看来,那样恐怖乃至让人无法联想到是人类的脸孔,似乎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张脸。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想说的。”她笑着,快步走到他面前,蹲坐下,然后轻轻伏在他的膝盖上,握住他修长却残破的手指,“你想说换季了,让我注意身体对不对?我当然会注意的。”
上官透看着她,依然不说话。他不能说话。
雪芝就像一只黏人却安静的雪猫,在他的膝上轻蹭着。
这样清冷的月夜,她却似乎拥有了全天下最大的幸福。
上官透眨眨眼——那一双长在皮开肉绽的容颜上双眼,在月光中是如此明亮。可是,很快红了。他用手背回蹭着雪芝的脸,眼泪啪嗒啪嗒落在她浓密的发间。
她感受到了,却未表现出一丝伤感。她只是闭着眼,微笑着说:“透哥哥不要难过,只要芝儿在,就会让你开心的。”
他看着她半睁着的漆黑瞳孔,吞了吞唾沫,却发不出一个字。
其实他很想说:雪芝,你明明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
这一夜温暖却又寂寞。就像过去的六年,她在满足于心安中度过的六年的每一个夜。
花香虫鸣的夜。
其实,上官透和雪芝的劫难事撮合了很多夫妇。例如仲涛和裘红袖。然而,在初闻上官远耗之时,裘红袖并没有考虑过仲涛。就是直到雪芝这回前往苏州之前,她都没有同意和仲涛在一起。
裘红袖一直都是那种自我为中心的女人。她不怕孤独终老,也不怕闲言闲语。而且她认定了男人就是往骨子里的贱,她在同男人花前月下的时候,从来不愿意把心交出去。
上官透重伤的时候,裘红袖和仲涛是最先赶来看他的。他们几乎每几个月就会长途跋涉赶到重火宫一次,就算再忙,也会发信函给雪芝询问上官透的近况。
但是,自从雪芝和穆远成亲,他们就断了联络。雪芝完全理解他们这样做的原由,而且就算有一天他们带着大批人马上门劫人也不会是出乎意料之事。
所以,雪芝也早就猜到了他们对自己的态度。
很多年没有回到苏州。
她抵达苏州的一日,城内起了大雾。
暮春时节,疏花暗香。清晨的雾气,在一片片吹落的柳树红花中游走,就像挂上了薄纱,透明细白,朦胧一片,把柳树枝条勾勒得更加嫩绿。
远处的楼房早已湮没在大雾中,屋顶纱窗像是挂上了垂帘一般。窗台上的花儿恬静地仰头,花骨朵儿变成一团团白雾中的红晕。天方亮,整个城市渐渐苏醒过来,仿佛梦已和雾连成了一片。
春风十里。雪芝终于在两岸红楼碧瓦中望见一栋酒楼上挑起的菱形酒牌:仙山英州。
春阳淡柔,照应在那木制的酒牌上。大红色的四角灯笼,也被朝阳照得一如新制。
这个时段酒客不多。
裘红袖也在接到书信后早早地准备好接见雪芝。接待男子的时候,她鲜少下楼。但对于女子,她从来都是给予十分的尊重。她站在岸边,艳丽胜似两岸的七里香。
只是在和雪芝见面后,她的态度冰冷得几乎令人失去知觉。
“雪宫主,有何贵干?”
雪芝掀开珠帘,从船上下来,轻身跃到岸上:“红袖姐姐。”
“进来坐吧。”裘红袖看了一眼随后上岸的穆远和重适,冷笑一下,话还未说完就转过身去。
“穆远哥,你先带着适儿去逛逛好么。”
穆远点点头,摸摸重适的头,抱他骑上自己的肩,逛街去了。
雪芝看着他高挑的背影,突然发觉近些年他瘦了很多。过度的繁忙仿佛让他的骨架子都瘦了不少。她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彻底没入闹市区,才进了仙山英州。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小节分开发太没进展,还是凑在一起吧……
下个月10号月上完结篇上市,终于要解脱了,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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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红袖命人替雪芝沏茶,又冷冰冰地问她要吃什么。她摆摆手问仲涛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