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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首片刻,然后掉转身,冉冉向峰后走去。那玉立亭亭的身影,顷刻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
金瑞长长叹口气,便自坠人沉思之境。六七年前的旧事,此时一幕一幕掠过心头……
在六七年前,他在京城中以德贝勒之尊,享尽人间繁华。但一天晚上,这位珠儿姑娘忽然闯入他的书舍。德贝勒已知道宫中有警,再一看这位姑娘的面色,便知她身已负伤,而且乃被藏边第二高手萨迦上人所伤,伤势极难解救。其时宫中侍卫亦已看出那峨嵋派少女珠儿已躲入贝勒府的形迹,但却不敢入府搜查。德贝勒他一见到珠儿,便被她容光所慑,同时因他身为昆仑钟先生弟子,道义上也得庇护峨嵋的人,便把她藏起来。翌日和好友孙怀玉公子说起此事,因孙怀玉与他亲如手足,故此毫无避忌,带他和珠儿相见。三人谈笑联诗,珠儿的才华更使得他倾倒不已。
孙怀玉年少英俊,人极聪明,已看出德贝勒对珠儿极为爱慕,可是又看出珠儿居然对他有情。这一来吓得他不敢再见珠儿之面,但其后珠儿由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带走时,还到孙府见他一面。她的心意,已流露无遗。但孙怀玉毅然拒绝,她只好黯然而去(详见拙著《关洛风云录》)。
德贝勒当然也知道珠儿对他并无情意,可是他偏生作茧自缚,朝夕想念珠儿,而且想念之情,与时俱增。这次重访峨嵋,实在不敢奢望能够见到这位心上人……
空山寂寂,芳踪杳杳,金瑞犹自凝望着那座峰头,良久,良久,这才像是从梦中惊醒。
史思温和冯居早已走开一旁,任得他自个儿站在当地。
冯居轻声对史思温道:“那座山峰名为相思峰,她在此峰现身,有何用意?”
史思温剑眉一锁,道:“这种事部凭各人会心,外人如何能够解答……”
金瑞忧郁地走过来,道:“我们再续游山之举吧!”
史思温道:“金施主不必理会我们,贫道建议不如你单独再留一会,冯施主与贫道自往游玩,晚上在三元宫再见便了……”
说罢见对方没有反对之意,便向他一稽首,径与冯居飘然上山。
他们到达金顶时,天气已暮,竟没甚看头。史思温心念一动,便向冯居道:“金施主因见到珠姑娘现身,势必痴心希望她来相见而不肯去找她,但假如她不打算来与金施主话旧,岂不是害得金施主白白苦等。贫道忽然想到,假如由侧面设法探听一下,于事未必无补。冯施主你即速下山,谨防金施主心事太重,茶饭不思,你可以为他略作安排,贫道这就前赴后山,暗中一探……”
冯居道:“玉亭观主此计极佳,小的这就下山去。但观主可识得后山道路?”
史思温摇摇头,道:“贫道从未来过峨嵋,哪识得路径?”
冯居道:“峨嵋后山峰峦无数,出名的有七十二峰,小的因来过几次,仿佛听说过在天屏峰飞瀑处转人峰后,别有境界,峨嵋派中的高人及妇女,都住在该地……”
史思温问道:“其余的人呢?”
冯居道:“峨嵋派人数不少,但都是方外之士,山中寺观极多,可就不知在那所寺观之中了。”
“天屏峰如何走法?你可知道?”
“那天屏峰十分好认,形状就像一座屏风似的,矗立天际——”
当下他把走法告知史思温,最后道:
“小的仅是听闻这样走法,自己未曾走过,玉亭观主你老请多加小心,尤其必须注意别误入‘仙迷岭’中,听说这仙迷岭中峰回路转,最易迷路……”
史思温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回去好好安慰金施主。他如问起贫道踪迹,你可说贫道设法先查一下虚实,以便日后讨剑之时,有个腹案。千万别把贫道乃是为他而走这一趟的真意告诉他冯居躬身道:“谨遵观主吩咐——”
史思温等他离开金顶之后,看看天色快要黑了,便向后山疾驰而去,好在这时峨嵋山中的游人已完全返回住处休息,他便不须掩藏形迹。
但见他的身形有如星抛丸掷似地在苍茫群山中起落,眨眼间已翻越过七八座山峰。
不久工夫,史思温已翻上适才那珠儿姑娘曾经现身的相思峰顶,趁着天色尚未全黑,纵目眺望。
四下群峰环列,竟不知共有多少。珠儿姑娘有如惊鸿一瞥,此刻已杳无踪影。万木萧萧,间中传来猿啼兽啸,使人恍疑此身已不在人间。
他整理一下头上道冠,感慨地流连片刻,便凝眸望着两远处一座状如大屏的山峰,略略测度距离远近,便弛下相思峰头。
刚才冯居提及的仙迷岭,史思温对此颇具戒心,因为他深知大山群岭之中,往往会有这等险恶的地方,教人走到筋疲力尽,还出不了乱山,终于饥渴而死。
别的他都不怕,就怕在那仙迷岭中转上十日八天,虽然终不能困住他,可是这样非把金瑞他们活活急死不可。
是以他一径向天屏峰飞驰,也不管前面有路无路,决不转弯。
这位崆峒掌门玉亭观主仗着超世绝俗的轻功,上下危崖绝壁,如履平地。
天色已完全黑齐,天上午轮明月,吐出微弱的光辉。
他忽然停住脚步,侧耳细听。
前面不远处,传来隐隐雷声。史思温暗中展眉一笑,忖道:“天屏山飞瀑就在前面,我总算没有走错路——”
这刻他可有点儿累了,于是休息片刻,调元运气,顷刻间已恢复十分精神。
他问一问背上长剑,忖道:“但愿此行不须用它,不然的话,德贝勒的事情可能便让我破坏了……”
深山中本多野兽,但他一路行来,不但没碰上,而且在他周围数里之内,也不闻野兽嗥叫。所有的猿啼兽啸声,均远在十里以外传来。
史思温自家却没有注意这一点,迈步向天屏峰奔去,眨眼工夫,已见到在峰腰之处,倒挂着一条长达四丈的银白水龙,水声如雷,瀑势甚猛。
他转向峰后,但觉此峰占地极广,因此转到峰侧时,瀑声已低弱了许多。
跃上一座石崖,已可以看见峰后情形,首先入目的便是一个小湖,湖水反映出月色,一片银辉,远远望下去,宛如一面银色的圆镜。
这天屏峰后原是一片平地,极为宽广,除了当中一个小湖之外,四面尚有极大的地方,却都是缀有亭树园林,风景幽美之极。
史思温看了一会,忖道:“想不到在峨嵋山中,竟有这么一处宽广的山谷,恰恰似是世外桃源。冯居说的峰后别有境界,原来不假……”
在那紧靠天屏峰脚峭壁处,当中有一座石头的楼房,两边还有数座竹楼。
史思温跃下石崖,便向楼房奔去,穿过当中的亭榭园林时,但觉花香阵阵,送人鼻中。
那一列依着峰脚峭壁所建的石楼和竹楼,前面却有一片细草如茵的空地。
史思温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草地中间,石楼上忽然灯火大明,跟着室内出来两人,跃下草地,手中均持着宝剑。
这一下,大大出乎史思温意料之外,只因他来时自问行踪甚是隐密,而且凭着这一身轻功,决不可能轻易让对方发觉。
他回头一瞥,只见又有四个人,手提长剑,在四面出现,登时已成了包围之势。
史思温倒是不怕,只是极为诧异。看这形势,对方分明早已知道他夜探此地,因此布下罗网。但他们怎能事先知道?假如真有这么一个人,远在自己转到峰后以前,便能发现他的踪迹,则这个人的能为,连师父石轩中亲自到此,也不敢言胜。
只见楼上跃下来的是一男一女,在后面出现的四人却俱是星冠羽衣的道士。
他凝立如山,等到对方的包围圈缩小得只有两丈方圆,也不拔剑,徐徐道:“诸位道友竟不询问贫道来意么?”
对面两个少年宏声喝道:“你夜闯本山天屏谷,行动鬼祟,还用间么……”
少年旁边的少女却凝眸瞧着史思温,面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史思温心中也在暗想,这位少女不是峨嵋派大名鼎鼎的剑术高手珠儿姑娘,可是却又面熟得很,竟不知是谁?不过他身为出家人,可不便老向一个少女凝视,是以不再看她,只在心中思索。
后面一个中年道人说道:“铁谷师弟,这位道友既是另外一人,不可太过无礼……”
史思温立刻转身望着这个辈份较高的道人,稽首道:“贫道无礼夜入贵谷,怪不得凌铁谷少侠生气,道兄冲虚自牧,令人景仰,可否赐示法号?”
敢情那个姓凌名铁谷的少年,乃是峨嵋派最近一年来大露头角于江湖的后起之秀。他在峨嵋派中辈份甚高,乃是当今掌门太清真人的入室高弟,今年才廿四岁,但自幼练武,天生禀赋奇佳,被誉为峨嵋派自三老以来根骨最佳的弟子,连太清真人也练不成的“三阳功”,这个年轻英侠却已有了六成火候。是以一年前现迹于江湖,便凭仗手中一柄长剑,使西南一带不论黑白两道都为之震惊。此所以史思温一听那中年道人唤出他的名字,便知道他的姓氏。同时又知道那中年道人必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山中,辈份极高。
但因此他心中更觉惊奇,按理说纵然发觉有人潜侵重地,以这些人的身份,决不该表现得这么弩张剑拔?那中年道人既是太清真人座下弟子,在峨嵋派中已是一流人物,何以一见人影,便连长剑也出了鞘?
这疑念在心中一掠而过,这时对面的中年道人徐徐把长剑归鞘,应道:“贫道玄修,敢问道兄从何处来?”
史思温道:“贫道玉亭,乃是崆峒山练气士……”
刚刚说了这一句,后面那个少女噫了一声,先向凌铁谷低语几句,然后疾然跃到玄修道人身边,附耳细语。
史思温只好住口,等他们说完了才开口。
玄修道人听了那少女之言,轻轻啊了一声,眸子闪动,似在思忖。
凌铁谷双脚一顿,跃起半空,捷如飞鸟般落在史思温面前,冷冷道:“玉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