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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头一阵刺痛。她说得不对,有些事就是不能说的。说出来,等于用刀子割自己,割得血肉全无,只剩一具可怖的骨架。
他想说,你美极了,你很放荡,让人恨不得杀了你!她说不定喜欢听这个。她想听的就是这个!
他一言不发。面对面看着她。
“当心,我可是有奢望的人,不是说着玩儿的。”她咯咯地笑起来。
周兆路用力攥住她的手掌。硬硬的小手缩成一团,在他拳心里挛动。她疼得露出了牙齿,像少女一样洁白整齐的小牙叫人爱怜。
奢望是什么意思?她说过,她不想威胁他的家庭。难道她还想找出别的办法,为她和他的关系垒筑持久稳定的归宿么?奢望的说法,更像是露骨的暗示。她大概想让他知道,她是某些方面亢进的女人。
他明白。他用不着暗示。
离开北戴河前一天,与那天夜里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次。疗养员们半夜爬起来,结伴去鸽子窝看日出。三三两两的人影在公路上蹒跚而行,路灯隔得很开,四周是浓重的夜雾,微风在路旁的庄稼地里扫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兆路和华乃倩落在后面,前后没有人,只有远处传来分辨不清的吆喝声。
后来,他们走下了公路。他跟在她后面穿过一片玉米地,跨过一条干水渠,在一块低洼的草丛里停下来。草地旁边有几棵小树,黑沙沙的,像人。
露水很重,哪儿都湿漉漉的。她抓住一棵小树,叶子上的水珠抖在头上。
有蚊子。
她是来北戴河那天的打扮,咔叽布短裤使他产生强烈的冲动。单纯的原始欲望使一切变得简单,也使所有别别扭扭的行为变成不可缺少的了。
像野兽一样。这个念头在脑子里闪了一下,随即凝固,再也冲刷不掉。这是人的行为吗?他问自己,有一种自我毁灭的感觉。
回到北京,在火车站分手的时候,那昏沉沉的一幕又浮现出来。她的背景消失在从群里。一只母兽戴上了人的假面。他也要复活了。在地铁车厢里闭目沉思,他发觉过去那个周兆路、那个自以为优秀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
他看见两个人站在野地里。她毁了他。她居然一丝不苟地往腿上涂防蚊油!
第七章
单位的人见了周兆路,发觉他比过去黑了,情绪显得很活跃。上班时,他用网袋拎了十几个嫩红的煮螃蟹,没进办公室就被一抢而光。午餐后,走廊里到处都是海腥味儿。大家都说主任真不错。以往出差他每一次都忘不了给同事们捎回点儿纪念品,大部分是吃的。花费不大,受者不至于当回事放在心上。但嘴皮子乐一乐,谁也不能不念一念他的温厚。他心里的确是一团善意。
“你们得感激华乃倩,要不是她替你们敲我的竹杠,我才不掏这个腰包哩!你们知道螃蟹多少钱一斤?……。”
于是下属们又向华乃倩欢呼。她知道没那回事,却笑哈哈地认可,并向他投过神秘的一瞥。他的处世手段要永远处在她的监视之下了。
他活得很累。身上添了许多毛病,胃疼,牙根发酸,失眠。有时候睡一个好觉便什么不适的感觉都没有了。
但好觉总是不多。妻子开玩笑,说疗养一场倒养出病来了。半夜睡不着,妻子就把枕头支起来陪他聊天。他已经不大适应家庭的温柔,有时候只是因为妻了一句漫不经心的话,便会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使她像傻瓜一样对一个通奸者体贴入微。他无法平心静气地接受她的关怀。
他希望一个人呆着。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独坐在书桌前用黑暗将自己和周围隔开,于冥冥之中咀嚼那个真实的自我。他要弄清楚自己到底干了点儿什么。
他在不背叛妻子的前提下和另外一个女人发生了关系。人世间或许有成千上万的淫乱者,但他不是一个没有道德的人,否则他不会这么痛苦。他厌恶这种关系,却又被这个妻子之外的女性深深吸引,并从这种关系中得到新鲜的快感。如果不会给正常生活造成威胁,他乐于接受已经发生的事实,但他又不能不每时每刻都提心吊胆,以防付出太大的代价。摆脱她也许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不是一个抽象物,而是充满诱惑力的女人,他的直觉不允许他不抱有本能的向往。
周兆路被淹没在重重矛盾之中。思考是徒劳,他达观不起来,超脱不起来。只有一点是明确的,他爱自己超过爱任何人。承认这一点不费事,但需要一点儿勇气。除了家庭、事业、荣誉、地位,他不怕丧失别的什么。这些都是他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的基础。如果平衡可以保持,短时间的道德紊乱也许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担忧的只是个人会不会受到损害,假如私通关系进一步发展的话。
事情绝不能败露。不是阻止,而是不能败露。这是他在苦恼中做出的选择,他觉得华乃倩在这方面不如他警觉。他不时追念北戴河狂放的夜晚。在情欲上更不冷静的是女人。她的策划大胆得往往让人难以接受。他不得不设法疏远她,使她恢复平静,以便在更稳妥的状态下重新获得她。
他拒绝了十月上旬的一次幽会。
她的老同学在永定门外有一套房子,没有人住。她把钥匙拿给他看。一柄饱满的银光闪闪的大钥匙。单位星期六下午放映资料影片,可以偷出好几个小时。喧嚣的城市不比北戴河,他意识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她垂着眼皮欣赏那把钥匙,它像个小巧的工艺品。但他克制了自己。
“影片很重要,介绍了中医在日本和东南亚的发展情况,不看有点儿可惜……你也留下来看一看吧?”
“你一次机会也不给我,是厌倦了?……刚刚开始就厌倦了,我没想到。”
“你不要误会。你的同学是什么人?”
“她留校攻读博士,是老处女。她另外有住房,她们家有好几处房子……”
“你借房子有什么理由?”
“她知道我和丈夫关系不太好……”
“她不会以为你和别人……我是说,房子只是借给你一个人的吗?”
“借给你和我!”
“你……对外人讲了我们的事?”
他脸色变了,耳朵根子突突直跳。她微笑不语,把钥匙抛了一下。
“怎么能这样!”他语气有些急躁,“你太冒失了。”
“你忘了,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房子是借给我用功的,懂吗?”
他松了口气,有点儿不好意思。跟她在一起,他总是被动。从一开始他就驾驭不了她。她脖子上有几条非常淡的血管,几乎看不清,它们消失在领口里。乳峰在衣服后面起伏延伸,充满细微的变化。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诱惑他。他有点儿犹疑不定,想像着那个房间的隐秘轮廓。
它,安全吗?
“乃倩,我实在不能脱身,各室领导看过资料片要座谈的,不看怎么行呢?”
“好吧。”
“以后……会有机会。”
她收好钥匙,目光只略微有点儿遗憾,也许是他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他觉得对不起她,但只能这样。目前他和她都需要冷静,需要小心从事。
他在研究院里仍旧是精神抖擞的人物。走路腰板挺直,上楼一步跨两级台阶,言谈举止充满自信。他在业务会议上的发言条理清晰、见解精辟,记录员只须稍加整理就成为院刊上引人注目的漂亮文章。外单位邀他作学术报告的小轿车不时开来,他急匆匆钻进车厢的忙碌身影给所有人都留下深刻印象。这是一个才华横溢正在有力上升的人物,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他飞黄腾达的前程。
他试图在家庭里保持同样坦荡的情绪,但是很难。他为自己做作的表演而羞愧。家人的目光让他难堪。他们毫无戒备地信任他,而他已经悄悄地亵渎了他们的感情。
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也不是一个好爸爸。
他是一个被女人引诱了的软弱的男人。他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他把所有热爱他的人都伤害了,也许只有华乃倩例外。他爱她,这种爱让他晕眩,但他闹不清自己是不是只爱那具肉体,那具仿佛是无所属的孤立的女性之躯。他想起她的时候,实际上他是在想它,它借华乃倩的伪装而存在,它没有人格。或许,他并不尊重它。
甚至算不上是可以信赖的情人。
儿女们发觉,周兆路近来经常回避他们,饭桌上话很少,也不陪他们看电视。过去他每星期总要抽一个晚上陪他们在电视机前度过。他变得太严肃了。
一天晚饭后女儿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桌,站在他椅子旁边。他冲女儿笑笑。
“什么事,小玲?”
“能有什么事,想看看爸爸吃了多少学问,又没有老师逼着,干吗那么用功?”
“跟弟弟玩儿去,爸爸忙。”
“你什么都不管,小磊学坏了你知道吗?”
“打架了?”
“昨天放学,我看见他在楼后边的花池子里抽烟,像小偷一样……”
“怎么不早告诉我?”
“妈不让告诉你,说你工作太累情绪不好,怕让你分心。”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眼神儿粗暴恍惚。他想干点儿什么,想在这个平稳的家庭里干点儿什么。他渴望发泄。
他把儿子从电视机前揪起来,细细的小胳膊在他手里挣扎。他没有打过孩子。妻子惊讶地看着他,但没有阻拦。
他不知如何下手。恼急之中拳头触了儿子的背,瘦弱的身腔里发出可怕的咚咚的声音。儿子跌进过厅,没有哭,好半天才爬起来,眼泪白花花闪光就是不往下掉。
“叛徒!”小磊仇恨地望着姐姐,“你答应不告诉爸爸,你答应了!”
小玲脸涨得通红,吓得不知所措。妻子把小磊揽到怀里,不满而又胆怯地看了看周兆路。
“妈,你们答应了不告诉他……”
儿子终于放声大哭,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妈妈怀里摇来摇去。他一定非常伤心。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