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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干净,几块补丁都像是装饰物。他扎了条宽大的红绸腰带,一个漆成鲜红的大酒葫芦在
屁股上晃来荡去。一切都令董小宛新奇,她认为这样很合味口,冒辟疆却认为有点招摇。据
说方密之每次出游都会使方圆十八里内的女人因看见这辆车而兴奋,她们中有很多朴素的人
甚至悄悄改变了对生活的看法。
车内更加华丽,碎花西洋纱、洋红纱、高丽绸缎紧绷绷地修饰着四壁。董小宛挑开挂帘
踩着一只青铜踏板跨入车厢中,觉得进入了一个柔美的洞穴。车内很宽阔,容得下六七个
人。车轮嚓嚓嚓滚过桐城的石板街,又轰隆隆驶过了城门外的大吊桥。董小宛啧啧啧的赞叹
不已,冒辟疆随声附和,方密之得意洋洋,用折扇轻敲着膝盖。
“大好春光,”董小宛问道。“怎么不带上少夫人呢?”
“她在家里有事。”方密之诡秘地朝冒辟疆笑。董小宛极敏感地意识到这次踏青跟某个
女人有关。
她笑道:“肯定又是见不得人的艳遇。”
“宛君真乃神人,你猜对了。”方密之也不掩饰,他说:“那个女人叫王采乐,二八妙
龄。我见过一面之后便铭心刻骨。
待会还得请宛君从中周旋,若得成好事,定当重谢。”
她说:“都是些坏男人。”说着朝冒辟疆笑一笑,表明他例外。
但是,这次猎艳却并未成功。马车驶进一片拥有高大树林的村庄时,便发现了远处猛烈
的山火。他们三人在王员外庄园前下车时,没有受到热情接待。人们都被大火吸引了。谁也
没看见叫王采乐的姑娘。他们三人站在人群中,被人群的焦急所感染。
“失火了。”董小宛说道。
周围,人们在相互议论。有人告诉他们:“火昨天就燃起来的,已经烧了五十里,正朝
这里扑过来呢。”
“真他妈的见鬼,湿漉漉的树林也它妈会烧个不停。”那人边说边吐一口黑痰。
人们很焦急,暗暗希望那火焰会化作一股青烟尔后突然消失在天边。一个女人不慎说出
自己的担忧:“也许要烧掉咱们的房子。”她的男人一听就愤怒地骂道:“你他妈的乌鸦
嘴。”
说罢就用手里的木桶打老婆,打得她倒在地上,头破血流,却没敢哭。
有的人在谈论过去的火灾,充满了伤感的惋惜之情。冒辟疆和董小宛站在那里,看着猛
烈的山火,心里有些敬畏,方密之则四下搜寻着那个姑娘的身影。
山火举着古铜色的手臂冲破团团乌云似的浓烟,突然变得更加猛烈坚定,好像什么东西
突然让了步。火向这边烧了过来,蔓延着。不断有失去勇气的男人从前线焦头烂额地溃败回
来。“妈呀!好厉害的火。那些野兔朝人直冲,根本就不怕人。”他还看见一只黄鼠狼死之
前咬着自己的身子,仿佛要让谁负责似的。
这时,方密之拉拉董小宛的衣角。她回头便看见了阁楼上那个焦急的姑娘。她努力根据
经验剔除那姑娘脸上的表情,将姑娘还原到平静生活中去。她想:她在平常的日子里和蔼可
亲,长得也漂亮,一双真挚的眼睛,谁看了都觉得在倾听自己谈话。
姑娘在大声地问:“会熄灭吗?”
方密之答道:“大概会吧。”
她这才发现了方公子,她知道上次相遇完全迷于他的名声。但今天却顾不得了,看那猛
烈的山火已经越来越近。董小宛却在姑娘的勉强笑容中看出她是个容易动性的女人。就是那
种因为偶然替某男人包扎手指头的伤口而在仓促之间产生爱情的女人。显然,她配不上方密
之。
他们就这样等待着风向突然转变。但火却有自己的想法。
事后,方密之认为这场大火就是来烧死他的好姑娘的。
山火越烧越近。几团黄烟就像装在什么箱子里似的,猛然间喷涌而出。树林里浓烟滚
滚,烈火熊熊,枝叶毕剥作响,断裂开来,倾倒下去。大火先烧着下层,然后朝空中窜去。
树液丝丝丝地响,一只鸟从半空掉下来,除了鸟嘴全身都烧焦了。火苗在最高的树枝上飞
舞,显示出它的轻灵。
孩子们的肋骨在衣裳里急促地起伏。他们终于喘过气来,你一句我一句,将带来的坏消
息告诉人们。人们的脸色变得苍白。
下午,王员外所在的村子烧了起来。冒辟疆极其理智地拉着方密之上了车,董小宛紧紧
跟上。没有人注意他们。人们都朝自己家里奔,去抢那些可怜的财产。王员外希望人们都来
保护他的庄园。但他也有点着急,如果人们保护了他的家,难道他要拿许多银子添补人们的
损失吗?不划算。
黑白子狠命驱赶着马车,他为自己没爱惜马匹而痛心,但山火分明有包围此地之势,他
岂敢停留。当他们登上一座光秃秃的山丘,回望那个村子时,才感到后怕,因为那里已经是
一片火海。而来路上没有一个人影,也就是说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跑出来。大概都被烧死
了吧,包括那个姑娘。
方密之万分沮丧。冒辟疆和董小宛也觉得日子不好过,俩人都想家了。于是,他俩离开
桐城时,不是往海边,而是往家里走。
回家的路是漫长的。车窗外菜花已经凋零,看上去绿油油的,和无边的绿油油的青苗连
成一片,单调、乏味,令人更加疲倦。董小宛和冒辟疆在车中沉睡。车夫有时无聊了,便在
座位上响亮地放屁。
在漫长的归途中只是沉睡却不是办法,准得有些振作精神的活动才对。完全是为了对付
枯燥,有一天,俩人偷偷地在车中行房事,以为可以因此获得全新的体验,由于害怕车夫惊
觉,董小宛口中咬紧一张手巾,结果俩人都不如意。看来沮丧的人无论做什么获得的都是新
的沮丧。
接着又遇到连续几天的春雨。正是在雨淋淋的路途中,他俩看见一群北方逃来的难民。
他们衣衫破烂,毫不避挡地走在雨中,泥浆涂满双腿。但是,他们却唱着歌。董小宛和冒辟
疆深受感动。有个难民站在路中间撒尿,一个女难民骂道:“担心野狗咬那玩意。”董小宛
心想北方妇女大概从小就受到豪杰、响马、烈酒和寒冷的陶冶,所以都这么直爽吧!
冒辟疆随口问他们从那儿来,结果听到了一个惊人消息,李自成亲率一百万大军强渡黄
河,横扫山西,打破宁武关,忠孝节义的周遇吉将军战死沙场,闯贼已直逼居墉关。这些难
民就来自山西。冒辟疆心里抖了一下,问道:“可有勤王之师?”
“不知道。只听说洪承畴投了清。”难民们说着国难时,并不悲伤。冒辟疆一下明白这
些人是闯贼派到江南的细作,难怪有闲心唱歌。
快到如皋的前一天夜里,天气晴朗,一轮满月将清光撒了一地。正是三月十六。董小宛
非常奇怪,她从未见过春天有这么好的月光。所以那天多赶了路。车夫也熟悉这路,也想早
点回家,尽快结束这倒楣的旅途。
当月上中天时,车在旷野中行驶。冒辟疆觉得自己来了诗兴,便叫停车。他和董小宛下
了车,仰望着明月。
冒辟疆搜寻了很久,也没找到一句诗。董小宛也一样。他这才觉得自己也有才思枯竭之
时,顿觉伤悲。胡乱念了句谢庄的句子:“美人迈兮音尘绝,人千里兮共明月。”
第二天早上进了如皋城。人们惊奇地发现连车夫都抱着鞭子睡着了,幸亏老马识途,没
走错路。直到茗烟将他们叫醒,方才知道已经到了冒府门前。
归根结底,这次远游令人丧气。本想将家中的幸福扩大到远方,结果却将远方的沮丧带
回了家。董小宛想大哭一场。
四月底,噩耗传来。闯贼攻进北京,崇祯皇帝杀死几个皇妃之后,吊死在景山。正在厅
堂中喝茶的冒老爷往后便倒,经火速救治方才悠悠醒来。他令冒府上下带孝北祭。
皇帝死了,到处是捶胸顿足的人,到处是垂头丧气的人,到处是想干从前不敢干的事的
人,到处是手足无措的人。人们心里空了,总觉得失去了什么依靠。到了晚上,到处是拼命
和老婆行房事的人,他们拿不准明天会不会死。反正,一切都失常了。
董小宛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花丛里捉蝴蝶,她根本不相信。待看见许多人在哭时,她终
于相信了。这太令人震惊。
一个叫钟三的屠户听说皇帝死了,一下掀翻油腻腻的案板,那具猪肉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提着明晃晃的杀猎刀冲进邻近一家专为人写对联的店铺,孟举人吓得跪在地上讨饶。他却
不是要杀人,而是请孟举人在他额角写上“复国”二字。然后,冲上街,振臂高呼。人群都
吓了一跳,许多正在轰抢猪肉的人甚至尿湿了裤子。钟三一路高呼:“复国!复国!”向县
衙门走去,不久,他身后跟了许多人。县太爷感动得给他跪下了。
冒府的北祭活动非常惨烈。许多人自觉地加入带孝北祭的行列。但见白压压一片人,边
跪拜边哭嚎。分不清男女。后来便有人猜昏倒的一定是女人,但拖到村荫下急施救治的带孝
人大部分都是男人。
哭声震天动地。
场子边站着老太婆,手里提着瓦罐,罐中盛着热茶,罐口盖一只破碗。当有后生用破碗
饮茶时,她就说:“哭,狠狠哭,哭个好皇帝出来为咱们撑腰。”
哭祭三天之后,许多人支持不了都回家睡觉去了。只有县衙的师爷马滇哭了四天。他疯
了。如皋城里常见他飞奔的身影。顺治九年还听见他在喊:“皇帝死了,皇帝死了。”
最初,他的喊叫是惊心动魄的,特别是晚上。董小宛常在梦中惊醒,慌忙紧搂冒辟疆。
有时,冒辟疆在苏元芳处,她就大声叫惜惜快来。总之,那是人心最惶恐的时光。
但是几天后,人们渐渐发觉如皋没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变化,至少灭顶之灾没有降临。所
有一切又慢慢在恢复原状。天气也热了,他们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