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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论语-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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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忙叫住货郎,货郎走过来,满面堆笑,殷勤奉承。
硃安世一眼看见架上有一只木雕漆虎,黑底黄纹,斑斓活跳。
他心里猛地一刺:当年和儿子分别时,正是答应给儿子买一只这样的漆虎。几年来,他一直记在心里,在成都空宅中,他见到续儿床头挂着一只相似的,是郦袖替他补偿了儿子。不知道续儿还记不记得这件事?
货郎连声询问,他忙回过神,扭头让驩儿随便选。驩儿摇头说不要,眼角余光却仍停在货架上,硃安世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驩儿竟也盯着那只漆虎。硃安世不再问,让货郎将那只木雕漆虎拿过来,问过价,付了钱,将漆虎递给驩儿。
驩儿仍不肯要,硃安世故意生气道:“钱都付了,拿着!”
“谢谢硃叔叔。”驩儿小心接过,握在手里,指尖轻轻抚摩着。
“喜欢吗?”
“嗯!”驩儿点点头,却低垂着眼睛,似乎想起什么心事。
“怎么了?”
“我娘原来答应给我买一个,后来忙着赶路,再没见到卖这个的……”
硃安世一听,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却不知能说些什么,叹了口气,吆喝一声,振臂驱马,继续向前。
走了不远,找到一家客店。
硃安世停好车,便带着驩儿到前堂坐下,点了几样菜,又让打一壶酒。
店家赔笑道:“客官,实在抱歉,刚颁布了‘榷酒酤'榷酒酤(que jiu gu):汉武帝为解决财政困难,而实行的酒类专卖制度。《广雅·释室》:‘独木之桥曰榷。’《汉书·武帝纪》:‘(天汉)三年春二月……初榷酒酤。”颜师古注引韦昭曰:“谓禁民酤酿,独官开置,如道路设木为榷,独取利也。’'’令,小店没有酒了。”
硃安世问:“什么缺酒孤?”
店家笑着解释:“榷是路上设的木障栏那个‘榷’,这‘榷酒酤’令颁下来后,民间再不许私自酿酒、卖酒,只能由官家专卖,唉——先是算缗'算缗(min):汉武帝为解决国用不足,于元狩四年(前119)所施行的税法。凡工商业者都要申报财产,每二缗(2000钱)征一算(120钱),税率6%。隐瞒不报或呈报不实者,没收全部财产,罚戍边一年。'和告缗'告缗:为杜绝许商人隐匿‘算缗’,元鼎三年(前114)武帝又下令‘告缗’,有揭发者,奖励所没资产的一半。《汉书·食货志》:‘中产以上大抵皆遇告。杜周治之,狱少反者。乃分遣御史、廷尉、正监往往即治郡国缗钱。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商贾中家以上,大抵破。’'、盐铁官营,现在又来管到酒——真是吃完了肉,又来刮骨头。我大清早就赶到县里新设的官家酒市去买酒,谁知那里已经排满了人,我排了好一阵子,又担心店里的生意,等不及,只得空手回来了。实在是抱歉。”
硃安世听了心想:樊仲子的酒坊恐怕也已经被关闭了。张口要骂,但还是忍住,只道:“不关你的事,那就快上饭菜。”
店家连声答应着,刚离开,驩儿忽然叫道:“韩婶婶!”
硃安世忙抬头,只见一个女子笑吟吟走进门来,身形袅娜,容色娇俏,是韩嬉。
几个月前韩嬉就离开了茂陵,却不想在这里遇见。
“嬉娘?你怎么也到了这里?”硃安世忙站起身。
“真是巧,我刚才还在想会不会遇见你们呢。”韩嬉笑着过来坐下,伸手轻抚驩儿的头顶,“驩儿还好吗?”
“嗯!”驩儿眼睛发亮,笑着用力点点头。
硃安世忙又叫店家多加了几个菜,才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长沙。”
“去长沙做什么?”
“嫁人。”
“嫁人?”硃安世一愣,“嫁什么人?”
“我嫁谁,你很关心?”韩嬉笑盯他。
“嘿嘿——只是有些好奇。”硃安世心里却想:哪里有女子单身一人、千里迢迢,自己跑到男方家里去嫁人的?
“光是好奇?不关心?”
“嘿嘿,当然也关心,毕竟——”
“毕竟什么?”
硃安世一时语塞,想了想才道:“毕竟相识这么久,你又帮了我那么多忙。”
韩嬉微微一笑,略一沉吟,道:“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必要告诉你了。另外,我做那些事并不是帮你,是借债,一笔一笔你都得还给我。”
“嘿嘿,那是当然。你要什么?尽管说!我拼了命也要给你找来。”
“其他的我还没想到,首先,你得尽快把那匣子还给我。”
一路急行,不到十天,靳产便到了常山郡。
常山治所在元氏县,他进了城,求见郡守,郡守见是执金吾杜周的急命,自然也不敢怠慢,忙吩咐长史尽力协助靳产查案。
长史陪同靳产出城,到姜志故里槐阳乡,找到乡长一查户籍,姜志果然有个伯父,名叫姜德。
姜德是个儒生,曾经为河间王刘德门客。刘德死后,归乡耕读,在本地颇有名望。四年前,姜德犯事逃走,不知所踪。因为时隔几年,当时原委,乡长已记不太清。
长史又带靳产回城去查当年刑狱簿录,果然有姜德一案档案——
姜德当年罪名是藏匿逃犯。那逃犯是一个年轻妇人,捕吏得令,趁夜去槐阳乡捉拿时,见夜色中一个妇人身影从前门溜出,急急向村外奔去。捕吏忙追上去,到了村外,见那妇人跑到一棵大树影下,不再动弹。赶过去一看,那妇人竟用匕首插在胸口,人已经死了。举火照看她脸面,不是本地之人,定是那犯妇。
捕吏又回到姜家,见合家男女老幼都在,只少了姜德一人。问他家人,说是出门访友去了。郡守因为犯妇已死,便结了案。
靳产见簿录上只记了那犯妇姓朱,来自何处、所犯何罪则不见记录。便问道:“那犯妇是什么人?因何被追捕?”
长史又去找当年缉捕逃犯的文牒,却没有找到,于是道:“想是当时已结了案,文牒留之无用,便销毁了。”
“那姜德家人现在还在吗?”
“他的妻小当年都被黥了面'黥面:又称黥(qing)刑,在犯人的脸上或额头上刺字,再染墨,作为受刑人的标志。《说文解字》:‘黥,墨刑在面也。’',充作了官奴,男子在砖窑,女子在织坊。”
“能否让在下盘问一下姜德的家人?最好是女人。”
“好说。”
长史吩咐下去,不多时,小吏带来了一个年轻妇人。那妇人身穿破旧粗布衣,身形枯瘦,面颊上深印着墨痕。
小吏禀告说:“这是姜德的儿媳冯氏。”
靳产盯着那妇人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儿女?”
冯氏低头小声答道:“有。”
“几个?”
“三个。”
“他们现在哪里?”
“两个女孩儿在郡守府里做奴婢,一个男孩儿随他父亲在砖窑做活。”
“你想让他们活,还是死?”
“大人……”冯氏猛地抬起头,满眼惊恐,随后“噗”地跪倒,不住的在地下磕头:“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
“好,既然你不想他们死,就老老实实答我的话。”
“犯妇不敢隐瞒半个字!求大人开恩!”
“四年前有个妇人躲到了你家里,她是谁?”
冯氏跪在地下,迟疑起来。
靳产冷吭了一声,道:“不说?好,就先从你小女儿开始——”
“我说!我说!”冯氏忙喊道:“那妇人姓朱,是临淮太守孔安国的儿媳。”
“哦?你还知道什么?都说出来!”靳产顿时睁大眼睛,心都砰砰跳响。
“那朱氏是我公公夜里偷偷接到家中来的,还带着四、五岁大一个孩子。我公公没说她的姓名、来历,也不许我们问,只让我们好好待客。出事那天傍晚,我丈夫急忙忙从城里回来,他探听到有人上报消息给府吏,说我家窝藏了一个异乡妇人。刚好郡守得到缉捕公文,要捉拿一个女逃犯。郡守便命人来我们家捉拿逃犯,捕吏已经部署好,只等天一黑就来。我公公一听,慌忙跑到朱氏屋里,进去不多久,他们两个竟争吵起来。我心里好奇,便凑到窗下偷听,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一些,原来我公公让朱氏带着孩子快逃,朱氏却跪下来恳求我公公带那孩子去长安,送到御史大夫府,还说什么‘这部经书比孩子的命更要紧’……”
靳产忙问:“什么经书?”
“那朱氏没有说。不过,她提到临淮太守,还说孔家只剩这孩子一支根苗,所以犯妇才猜到,她应该是临淮太守孔安国的儿媳。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保不住孩子的命。我公公听了才答应,就带着那孩子从后门出去,骑了马悄悄逃走了……”
荆州、长沙正好一条路,硃安世、韩嬉、驩儿三人再次同行。
硃安世怕走急了惹人注目,便有意放慢行速,并不急着赶路,三人一路说说笑笑,甚是开心。
驩儿时刻都握着那只木雕漆虎,喜欢得不得了。
三个多月后,才到了荆州府江陵,此时已经春风清暖、桃李初绽。
韩嬉先去打听,刺史扶卿不在江陵,去了江夏等地巡查。
硃安世道:“江夏在东,长沙在南,我们就此告别。”
韩嬉略一迟疑,随即道:“既然都到了这里,我就先陪你们去了了这桩事。”
“你的亲事怎么能耽搁?”
韩嬉并不看他,轻抚驩儿的头发,随口道:“你不必操那么多心。”
“嘿嘿——”硃安世不好再说。
于是三人又向东赶去,到了江夏,扶卿却又已离开,北上巡查去了,一直追到襄阳,才终于赶到。
韩嬉打问到扶卿在驿馆中歇宿,便道:“这事得尽量避开眼目,我们还是夜里偷偷去见他。”
硃安世点头道:“我也这样想,而且也得防备那人未必可信。”
两人先找了间客店,住进去休息,仔细商议了一番。
韩嬉去找来根竹简,问店家借了笔墨,又让驩儿写了“孔壁论语”那四个古字。
到了夜里,硃安世背着驩儿,与韩嬉悄悄从后窗跳出去,避开巡夜的更卒,一路来到驿馆。按照商议好的,韩嬉去前院,硃安世带着驩儿去后院。
硃安世到了后院墙外,用腰带束紧背上的驩儿,见左右无人,用绳钩一搭,攀上墙头,翻身跳下,躲在墙根黑影里等着。
不多时,隐隐见前院冒起火光,随后有人大叫:“马厩着火啦!”
这是他们约定好,韩嬉到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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