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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门声。静了许久,院门响起开锁声,接着脚步轻盈,韩嬉回来了,在厨房与前堂间来来回回走个不停,之后她又出了院门。
硃安世猜想韩嬉一定是以进为退,置办筵席,宴请当地里正、邻居,熟络人情,也借此表明自己是独自一人,以事先避开嫌疑。
果然,过了不久,随着开门声,传来韩嬉的笑语和几个男女的声音。
“里长请进,小心门槛,几位高邻也快请……”
一阵足音杂沓,七八个人走到院里,进了前堂。
韩嬉笑着大声招呼安座,那几人彼此谦让,接着,韩嬉又快步来到厨房,进进出出几遍,想是在端菜,之后,她的笑语声便在前堂里飘荡。
有个男声道:“朝廷有令,三人以上,无故不得聚集饮酒。这样断断使不得。”
韩嬉笑道:“无故当然不成,但今天大有缘故。小女子初来乍到,和里长、各位高邻初次见面,这礼数是一定要尽的。小女子本姓郦,可怜我生来命薄,抛家别舍,远嫁到成都,做人小妾。丈夫为了求利,如今又去了长安,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好不孤单。有亲靠亲,无亲靠邻,小女子想着还没拜见过各位邻里,故而今日备了些粗饭淡酒,请各位来坐坐,盼着各位今后能多多看顾……”
这些话语,硃安世大致都能猜到,但韩嬉话语时而可怜,时而娇俏,时而恭敬,时而爽利……演百戏一般,那些客人听来被她款待奉承得极是畅快,客套声、夸赞声、道谢声、玩笑声……鱼儿跃水一样,此起彼伏。硃安世在地窖里听着,又是好笑,又是佩服。驩儿也在黑暗中捂着嘴不住地笑。
直到过午,那些人方离开,韩嬉这才揭开窖板,笑道:“好了,里长算是先查过一遍,可以安安静静过一阵子了。不过,我们说话得小声些。”
上来后,硃安世赞叹道:“嘿嘿——你这手段实在是高。”
“我做了人小妾,你听了是高兴,还是伤心?”
“嘿嘿,你怎么可能做人的小妾?”
“若是真的呢?”
“就算是真的,天下也恐怕没有哪个正室敢在你面前做正室。”
韩嬉听了,猛地笑起来,笑得弯下腰,眼泪都笑了出来。
硃安世和驩儿就在这小宅院里躲了一个多月。
其间,捕吏曾来搜查过几次,听到动静,两人就立刻躲进地窖,韩嬉能言善道,又有里长在一旁作保,所以都轻易躲过。
等城里戒备渐松后,硃安世盘算去路,心想还是得先设法送驩儿去长安,了了这桩事,再去寻找郦袖母子。北上栈道恐怕很难通得过,东去水路应当会好些。
他在成都认得一个水路上的朋友,于是便和韩嬉道别,要去寻那朋友。韩嬉听了之后,道:“我也要回长安,我最爱坐船,正好一路。”
硃安世知道她是不放心,心中感激,见她这样说,又不好点破,只得笑笑说:“那实在是太好了。”
这一阵,驩儿也和韩嬉处得亲熟,听到后,点着头,望着韩嬉直笑。
硃安世和韩嬉商议一番,还是由韩嬉出去,到码头寻见硃安世那位朋友。那朋友听到风声,正在牵挂硃安世,听了韩嬉解释,一口应允。约定好后,韩嬉买来两只大箱子和一些锦帛。硃安世和驩儿用锦帛各自把身子包裹起来,躺到箱底,韩嬉在上面盖满锦帛,又去雇了两辆车,韩嬉扮做锦商,将箱子运去码头。
经过关口时,韩嬉装作希图减免关税,柔声娇语,奉承关吏,又暗地行了些贿,几个关吏欢喜受用,开箱随便看了两眼,便放了行,硃安世故友早在码头驾船等候。
箱子搬上船,驶离成都后,韩嬉便放硃安世和驩儿出来透气。硃安世这才和故友相见,互道离情。
攀谈中,硃安世打问郦袖,那人并不知道郦袖搬来了成都,更不知她去了哪里。
那日,被围困在锦里宅院中,硃安世格外留意郦袖是否又留下了其他记号,却毫无所获。其实这也早在他预料之中:他最怕儿子郭续重遭自己幼年命运,所以曾和郦袖约定,一旦自己遇事,郦袖立即携续儿远远逃走,一点踪迹都不能留下。郦袖在茂陵旧宅留下记号,已经是冒险违约。她在成都应该是听到了长安消息,见机不对,忙先避开,再不敢留任何记号。
硃安世知道妻子这样做,无疑极对,心头却难免怅怅,但也只能先撂下。
船沿岷江,一路向南。
几个人说说笑笑,倒也开心。
黄昏时,吃过饭,硃安世见韩嬉闲坐船头,便凑近坐下,想再道声谢,却见韩嬉凝视远处,正在出神,鬓边青丝飘曳,肌肤因为风冷而略显苍白,神情竟隐隐透出一缕凄清落寞。
硃安世一怔:遇见妻子郦袖之前,他就认得韩嬉,她从来都是嬉笑不停,此刻却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他心里纳闷,却不好问,更不敢起身离开,甚是尴尬。
韩嬉忽然扭过脸,盯着硃安世,目光异样,又远又近,似哀似怨。
硃安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等神情,除郦袖外,他也从未和其他女子亲近过,一向不懂女子心事,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才干笑了两声。
韩嬉也嫣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幽怨,但转瞬即逝。
“你这是——”硃安世小心探问。
韩嬉抿了抿鬓发,漫不经心道:“没什么,不过是女人家的心思。你没见过郦袖这样吗?”
“她好静,常日都是这样,一个人能在窗边坐一整天。倒是你,忽然静下来,让人有些吃惊。”
韩嬉忽然笑眯眯问:“我平常的样子好些呢,还是安静时的样子好些?”
硃安世有些发窘,支吾道:“只要没事,都好,都好,嘿嘿——”
韩嬉呵呵笑起来,但笑声里竟略带伤惋。
刘敢命人备了一辆囚车,率人出城,到了郭外,径直来到一院民宅。
卒吏上前用力敲门,一个男仆出来开门,一见这些人,惊得手中一只碗跌碎在地。
刘敢下令:“进去搜!”
士卒一把推开那个男仆,一拥而入,分别钻进几间房屋,屋里一阵乱叫,几个男女孩童慌跑出来,都聚在一个老者身边,各个惊惶。
刘敢并不下马,只立在门外观望。屋里一阵掀箱倒柜之声,士卒们纷纷抱出一些锦绣器皿,堆在院子中间。刘敢的贴身书吏一件件查看,出来禀告道:“大半都是宫中禁品。”
刘敢点头道:“好,将东西和人全都带走,只留那老家伙一个。”
士卒上前驱赶那一家人,将他们全都推搡出门,关进囚车中,又将那些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搬上车。那老人赶出门来,跪在刘敢马前,大声求饶:“大人!我儿子介寇在宫里当差,这些东西都是宫里赏赐的!”
刘敢道:“哦?那得查明了才知道。”
说罢吩咐卒吏回长安,囚车里女人孩子一路在哭,那老者追了一阵,才气喘吁吁停足。
进了长安,刘敢命卒吏将那家人押入狱中,自己去见杜周。
东去道路不通,司马迁只得转向北边。
避过兖州、泰山,绕道赶到青州千乘县,幸好这里还算安宁。
千乘因春秋时齐景公驱马千驷、田猎于此而得名,兒宽家在城东门外乡里。司马迁和卫真一路打问,找到兒宽故宅。到了宅前,却见大门紧锁,透过门缝,见里面庭院中竟然杂草丛生,檐窗结满蛛网。卫真去邻舍打听,一连敲开几家门,不论男女,一听到是问兒宽家事,都神色陡变,摇摇头便关起门。
卫真只得回来,纳闷不已:“奇怪,兒宽曾是堂堂御史大夫,而且为人仁善,德高望重,怎么在他家乡,居然人人惧怕?”
司马迁也觉奇怪,忽然想起去年遇到简卿,问询兒宽家人时,简卿也是神色异常、匆匆告别。他驱马来到驿亭,找到当地亭长,向他打问。
那亭长听见是问兒家,也顿时沉下脸,冷声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卫真在一旁忙道:“大胆,我家主公是京城太史令,你一个小小亭长,敢如此无礼!”
那亭长上下打量司马迁,见他身穿便服,样貌平常,有些不信。
卫真从背囊中取出司马迁的官印,送到那亭长眼前:“瞪大眼,看清楚了!”
那亭长见了官印,慌忙跪下,连声谢罪。
司马迁忙道:“起来吧,不必如此。我只想知道兒宽后人到底去了哪里?”
那亭长爬起来,小心道:“兒宽大人过世后,他的儿子扶灵柩回乡安葬,丧礼过后,他家忽然连夜搬走,不知去向,只留了两个老仆人。过了三天,邻居发现那两个老仆人,一个被人杀死在屋里,另一个不知下落。这几年,也再没听见过他家后人的讯息。”
司马迁越发吃惊,又询问了几句,那亭长一概摇头不知。
司马迁看他神色间似乎另有隐情,但知道问不出来,只得作罢,骑了马,闷闷离开。他在马上仔细回想,发觉那亭长神色之间,似乎有几分袒护之情。兒宽一生温厚恭俭,在乡里必定声望极高,不论邻里还是亭长,恐怕都是想庇护兒家后裔,故而不愿多说。
卫真跟上来道:“这一定和那帛书秘语有关,可能是兒宽知道内情后,怕子孙受牵连,所以临终前嘱咐儿子远远逃走。”
司马迁点点头,随即想到自己的两个儿子,顿感伤怀,不由得长叹一声。
卫真见状,立即明白,忙安慰道:“主公是想两个公子了吧。他们并不是孤身一人,有两个老家人看顾,现在一定各自买了田宅,都分别安了家。何况,两个公子为人都诚恳本份,又没有娇生惯养,所以主公你不必太担心。”
司马迁眺望平野,深叹一声:“我倒不是担心,只是忽而有些想念。”
“等主公完成了史记,如果一切平安,我立即去找两位公子回来。”
司马迁听了这话,越发感怀:史记能否完成,他并无把握,而眼下这桩事越陷越深,越深越可怖。今天得知兒宽这事,更让他觉得前路越来越险峻,此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两个儿子。但事已至此,已不容多想,但求他们能平安无事。
他长出一口气,扬鞭打马,道:“去河间。”
岷江之上,江平风清,两岸田畴青青、桃李灼灼,正是天府好时节。
几个人谈天观景,都甚畅快。
韩嬉早已恢复了常态,一直说说笑笑,正在高兴,她忽然扭头问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