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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俊义本来以为和燕青相见是自己交代后事的最后机会,没想到这却是得救的开始。有梁中书蔡氏的书信,有梁伟锁、闻达、李成的主持,卢俊义终于从梁府后花园的私牢里走出来了!
高兴了没有多一会儿,梁伟锁就带着闻达李成过来相见,三人言语中都很客气,但却异口同声地表达着一个不容置疑的意思为了能让梁中书早ri平安归来,大名府卢家是必须要被扫地出门的了。
虽然卢俊义也知道,离开蔡氏坐镇的大名府是自家最好的结局,但他还是一时间茫然若失。他从小在大名府根生土长,从来奉公守法,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怎么今天,就要被官府驱赶着背井离乡了呢?天下茫茫,却让无根人飘往何处?
失魂落魄之下,卢俊义连梁伟锁三人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燕青站在他背后,看着意志消沉的主人,心中无比的难过,想要把李固贾氏表里为jian的真相告诉主人,但话苗儿只是在喉咙舌尖处乱滚,却始终说不出来、不能说出来,不忍说出来。
“罢了!小乙,咱们走!”过了半晌,卢俊义心灰意冷地叹出了一口浊气。这声长叹里,充满了无可奈何的落寂,无处排遣的悲伤。
“是!主人。”燕青随行在卢俊义身后,看着他伛偻着身子,用暮年人独有的眼光留恋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时间心如芒刺。
穿过大街,来到大名府最有名的翠云楼下时,卢俊义停住了脚步,念着两边的楹联道:“千里走单骑闻香下马,四海使风帆知味停舟。写得好哇!今天如果不进去闻香知味一番,卢某是过不得这翠云楼的了!”说着,慢慢地踱进楼去。
小二哥殷勤地接了上来,一看是卢俊义,顿时大喜过望,热情招呼道:“哎哟!卢员外!可有ri子没见您了!您这是从哪里出远路才回来啊?这身上可有些邋遢了!”
卢俊义点头笑道:“是啊!是邋遢了!是邋遢了!小二哥,邋遢人今ri自惭形秽,不敢往楼上雅座去,就在这底楼借半扇桌子吃碗面,成不成?”
那小二还以为自己言语中冲撞了卢俊义,顿时一个小巴掌掴在自己脸上,求告起来:“哎哟!好我的卢员外!您大人不记小人怪,宰相肚里种白菜,就莫跟小人的这张油嘴滑舌计较了?您老人家的邋遢,那是特立独行,旁人想学还学不像呢!小人岂敢有小看之理?员外爷,您老人家楼上雅座请,拆了这翠云楼,也要给您老人家搭张台子出来!”
卢俊义一挥手:“不必了!我就在这底楼,热热的吃碗面!份量不必太足,清淡些!”
小二手足无措,拉了燕青求道:“小乙哥,你是我的亲爷叔!在员外面前替我求个情儿,饶了小的这一遭口无遮拦,回头小的在佛爷爷座前给您求长命签去!”
燕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二哥休慌!我家主人并没生你的气,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倒是你,还不催促着厨下做面去?若饿坏了客人,你们这翠云楼可就是大名府今年最大的新闻了!”
小二哥听燕青确诊卢俊义没有生气,马上自己先松了一口气。他眯着贼眉鼠眼四下里一溜,这才凑到燕青耳边悄声道:“小乙哥,今年大名府最大的新闻,说甚么也轮到俺们翠云楼,而是要留给咱们的留守大人!你听说了吗?大人他又被梁山好汉给弄进去了!现在衙门里乱得象一锅粥,大人们正想着怎么往外捞大人呢!”
卢俊义内力jing深,小二话音虽轻,但他还是听得清晰入耳。当下和燕青对望一眼,主仆二人皆是心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小二哥又绘声绘影地道:“员外爷好些ri子不见,这时又回来作甚?那官府急了眼,必然又要向员外爷伸手,员外爷家里纵有金山银海,也得让这一大撮人搬空了!”
燕青笑着推了他一把:“少谈国事,莫论人非,小心被我这群众举报,将你以造谣**的罪名抓起来还不赶紧煮你的面去?”小二哥笑着自去了。
不片时,卢俊义要的汤面送上,虽然清淡,但用料十足。看着卢俊义一根一根往嘴里数面条,小二哥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又悄悄在燕青耳边问:“小乙哥,员外爷今天好象不对呀!莫不是真被小人乌鸦嘴说中难道官府括田括到员外爷家里来了?”
如今朝廷借着括田的名义,在民间残酷剥削,到处没收土地。穷人家就不必说了,更不知有多少没背景的富室豪门,早上还在对着人参燕窝挑三捡四,晚上就连一碗面条都吃不起了。
燕青听了苦笑,这小二哥的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虽不中亦不远矣。
“啊?!”小二哥本来只是熟不讲礼地开玩笑,但看到燕青笑容里的那份疲惫,终于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愣了一会儿后,他伸手重重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小人该打!我他妈的说的这叫什么话啊?!”
燕青紧拦着,他已经向二人跪下来了:“员外爷,小乙哥,小人该死!你们家遭了难,小人还来往你们伤口上洒盐。”还好这时楼下只有卢俊义燕青他们一桌客人,否则这一下大名府就要出大新闻了。
卢俊义抬起无神的眼勉强笑了笑:“小二哥,我卢家确实要离开这大名府了,这是我卢俊义的命,却关你什么事?何必自责?”
小二哥抹了抹眼睛,突然转身冲进了后台,不一会儿工夫,就见他双手臂膀上托着各se丰盛菜肴,走上来就往卢俊义面前摆放。
卢俊义急忙起身道:“小二哥,这是何意?”
小二哥哽咽道:“从前员外上这翠云楼来时,常常照拂小人,小人虽cao贱役,岂无一点人心?今ri员外落难,小人多的帮不了,让员外吃顿好饭,还是办得到的。员外爷,您坐,小的这就给您斟酒去!”说着,急急去了。
燕青看到卢俊义用手遮住了脸,眼角处有晶光闪烁,渐渐的,世上又多了两道微型的人工瀑布。
不多时,小二哥抱了坛好酒回来,拍开泥封,给卢俊义面前斟满了。卢俊义举碗道:“小二哥,卢某本是辟谷已久,唯恐暴饮暴食之下,剥削了体内元气,所以才只用一碗汤面但蒙你一片真心相待,岂容卢某矫情?来!小乙,你也一齐入座,咱们把这桌酒席都吃净了!”
说话时,卢俊义眼中jing光四she!这正是:
莫愁歧路无知己,且喜患难有真情。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四章 告别大名府
世上有无数小小的人,他们只有小小的力量,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草根,才能渲染出大地的生机绿意,他们卑微而又坚韧,在重压下把人xing中光辉的草籽遍洒出去,锁住沙漠,铺遍天涯。
就象现在的卢俊义,被小二哥的热情所感染,胸中块垒顿消,整个人又神采焕发起来。吃饱喝足后,卢俊义拜别了小二哥,出翠云楼往家中走去。燕青在后面看着主人又象从前那样意气飞扬,心中暗暗欢喜。
“小乙,我想通了,这世道想要我卢某人低头,我偏笑给它看!咱们马上回家收拾细软,那些土地和粗笨的浮财就都弃了!百余年前,大名府中又有什么卢家?只消卢俊义不死,你们一众人都在我身边,咱们就能在别处重树一个新门第出来!”
听卢俊义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燕青喜道:“主人说得是,男儿汉大丈夫,理应如此!”
卢俊义一笑,脸上却现温柔之se,轻声道:“不过从今以后,为他人做嫁衣裳的蠢事,还是省了!有那轻闲工夫,我还是陪了娘子忘机于山水间的好。这几年来,却是冷落了她,现在想想,为浮财而薄骨肉,甚多甚少?这几ri的遭遇,也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得这个空儿,我当好好补偿娘子才是!”
燕青听卢俊义如此深情款款,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问自己:“这下该怎地处?李固贾氏那一对jian夫恶妇将主人蒙在鼓里,我却当如何揭破?”
一路思量,见到自家的宅门时,燕青心下终于拿定了主意:“罢了!主人心上恋着贾氏,我怎忍雪上加霜再伤主人之心?不过那李固狗贼,我却饶他不过,暗地里寻个机会,将那厮对付了便是!李固一死,贾氏孤掌难鸣,只好随顺在主人身边,那时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就饶她回头是岸,和主人白头偕老!”
分别做出了决断的卢俊义和燕青,两个人一齐进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宅中顿时轰动。李固和贾氏在后面听得分明,两个几乎唬死,贾氏抖衣而颤,问李固道:“这下该如何是好?”
李固安慰贾氏也安慰自己道:“娘子休慌。卢俊义其人懵懵懂懂,最是好骗不过;燕青虽然伶俐,但他这几ri得罪了蔡氏夫人,东躲xi zang还来不及,哪里想得到你我的身上?咱们只消定住了魂胆,不要露出破绽,便是铜帮铁底的万无一失了!”
贾氏听李固说得头头是道,胆子也略大了些儿,于是整了妆,和李固一前一后迎接出来。
见了卢俊义,李固抢上去叩头,假意道:“主人这几ri被留守相公留在幕府参赞军机,如何连家都不回了?弄得街坊间都有了传闻,说主人被梁家捉起来了,夫人知道后,倒好一阵担心!”
借着这帆风儿,贾氏也便顺水推舟地上来,跟卢俊义叙了寒温,一副琴瑟静好、宜室宜家的贤淑模样。卢俊义看在眼中,想到自己这些年来舍本逐末,冷落了佳人,心中好生惭愧。
这边卢俊义用软语宽慰贾氏莫须有的衷肠,那边李固却埋怨起燕青来:“小乙哥,你是吃了熊心,吞了豹胆,居然惹到了大名府里的女阎王头上!那蔡氏夫人说自你往梁府里拜会后,她手上就丢了重宝,因此不依不饶,非要找你去三曹对案。我和夫人深信你不是那等人,顶着压力敷衍到今天,心力交瘁。小乙哥,不是我说你,主人不在时,你就当着半个家,既然肩负重任,怎么可以随意施展浪子之xing呢?今后切不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