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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抓刺客——”宫人的尖叫声响起。
在一片混乱中,楚凤宸被禁卫抱在怀里滚了好几圈,脑袋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嗡嗡作响。她挣扎着想推开那禁卫,却被禁卫死死按住了头颅,一阵颠簸之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向树影深处。她不再挣扎,只是从禁卫的束缚中腾出一点空隙探望。
在不远处,皇陵已经变成了一片血海,意外来得太快,后续的禁卫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皇陵入口就已经彻底沦陷。
“你是谁?”
“属下效命于瞿将军,于三年前受命潜入沈贼私军,听候调度。”
“瞿……放?”
“是。”
瞿放……楚凤宸迟疑抬头,“是谁……那是谁给你下的指令让你今日有所动作?”
禁卫没有回答,事实上他也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多做解释了。他已经维持着抱着她的姿势行进了很久,在皇陵深处的森林中飞快地前行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滑进衣领里,本来平稳的喘息已经渐显凌乱……禁卫每行进一段路程,便有新的一重守备截断,过了三四重之后,皇陵的高墙出现在两人的面前。禁卫忽然松了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属下只是……疲乏……歇息下便好,公主快走……”
高墙上,一道绳索从天而降。
楚凤宸犹豫着看了一眼喘息不止的禁卫。忽然身旁一道身影掠过,有一股力道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顺着绳子一路攀岩而上,翻墙而过!
落地的时候,她惊魂未定,抬头的一瞬间却彻底忘记了呼吸——
挽着她腰带她离开的人面色如冰,眉头微锁,颀长的身躯上披着薄而韧的软甲,眼角留着一道暗红的疤痕,被额前的一缕发丝遮盖……
他是……瞿放。
他还活着。
童年相伴,少年怀着最澄净的心思,她追着他的脚步然后被他狠狠甩在身后,只能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天牢失火,坍塌殆尽,她在巨石面前连哭都没有力气,却仍想挖开巨石看看他,哪怕只是尸骨她也想看一看。
她不惜代价报复裴毓想要换来血债血偿……
他还活着。
他现在好端端站在她面前,沉静的目光中带着略微颤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楚凤宸闭了闭眼,脸颊边一点温热划过,湿润而咸湿的味道弥漫过嘴角。她伸出袖子狼狈擦了擦,却发现手抖得有些厉害,最终只能狠狠握紧了拳头,用胳膊擦干脸上丢人的泪水。
他还活着。
虽然不知道他眼上这一道疤痕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可是他还活着。
这已经是最完满的结局。
瞿放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十五岁的少年帝王,还未及笄的和宁公主像小时候一样哭了起来,记忆开始模糊界限——许多年前,她爬到了最高的树上,盛气凌人要他在树下接应,他不肯,她也是哭成了一只脏兮兮的猫儿……少年时,他已经不太敢直视她太过明媚的眼睛,当心跳开始纷乱,他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弯翘的弧度,后来,威严杀伐的天子就召见了他,问他,你想要娶她,还是想要兵权?
他说,燕晗守僵之将已经不多,未来势必有乱,朕时日无多,和宁……是要登基的。
少年时他跪在冰冷灰暗的宫殿上,膝盖上传来阵阵凉意。
转眼间,已经物是人非许多年。
他俯身在她面前,躬身轻道:“罪臣瞿放,拜见陛下。”
楚凤宸已经擦干了眼睛,朝他微微颔首,绕过他走向马车。
瞿放愕然抬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着想要上前拉住她,为什么一句都不问,为什么……
他匆匆站起身来上前,却最终还是错过了最后一抹衣摆,只抓住了一抹虚空。
仿佛是一场大雨,泥泞许多年。
花已经开成繁锦,却不是生命里最好的时节。
*
马车急促地驶向远方,一路上绿影在车窗外飞快地掠过。
楚凤宸坐在马车中,心烦意乱看着披散的发丝。事到如今,这局面已经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沈卿之成了名正言顺的忠臣,而她却成了藏匿帝王意图谋反的祸国公主……该怎么办?瑾太妃还在沈卿之手上,怎么办?
“陛下。”
马车上,瞿放低沉的声音响起。
楚凤宸茫然看着瞿放手上的衣裳,好久才反应过来,她身上的帝袍已经满是鲜血和泥泞,早就脏乱得不成模样。她只好接过了他手里的衣裳,匆匆在马车里面换了,掀开帘子把瞿放召进了车里。
“我们去哪里?”她踟蹰了片刻,开了口。
瞿放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涩的光。他道:“裴府。”
裴府……裴毓?!
瞿放递上一盒糕点与水,低声道:“那一日在天牢,大火烧起坍塌之前,裴毓的人马把我从密道救出,因为伤重我昏迷月余,我醒来时得知陛下已经步步深陷进沈卿之的陷阱……裴毓与我坦言说,他想要不惜代价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信了?”
楚凤宸诧异,瞿放在塞外领军战无不胜,本身就是个聪明人,他和裴毓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全然相信了他的计划?
瞿放道:“我起初不信,只是裴毓他对我说了先帝封他为摄政王的代价,我便信了。”
“什么代价?”
“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他身上的毒了么?”瞿放苦笑,“先帝行事,样样都算得精准……裴毓他本来就已经时日无多,而且他对我坦言了他对陛下……”
楚凤宸不想再听下去了。先帝的确已经样样算了个精准,他用非常残忍的相互制衡的方法为她构建了一条平坦大道,在他的计划中,所有人都是相互牵制着,戴着镣铐挣扎,只是为了燕晗的天下能够长治久安,为了燕晗不再出现第二个像他一样手握兵权能够登基为帝的驸马。可是就算他谋划成了这样,还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说到底是她实在是太没用,不仅辜负了先帝的期望,更加辜负了背负这些计划的人身负的苦难。
“对不起。”她想了想,轻声开口。
瞿放迟缓摇头。
楚凤宸摸了摸惊魂未定的心脏,盯着瞿放眼角的疤痕,低声道:“瞿放,朕……我一直很无能很笨,从前在朝堂上被裴毓逗着玩,现在还自以为是算计沈卿之结果自挖坟墓……可是我发誓,不管先帝有什么计划,不管未来会怎么样,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让你们都活着。”
“陛下还小。”
“我十五了……”她小声道,“年纪小不是无能的借口。我不敢保证什么,但一定会拼尽全力不让你们死,决不让社稷忠臣死。”
瞿放的眼眶渐渐红了,最后,他冷硬的嘴角弯翘起了一丝弧度。
“嗯。”
*
马车在山中行进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驶上了宽敞的官道。在那儿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等候着,车帘上硕大的裴字飘摇着。
裴毓……
楚凤宸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冲向马车,临到门口却胆怯了,不敢去掀帘子。
她知道,如果裴毓还有能力来,他一定会亲自来接她……如果他还活着,可是如果他已经……三月已经过去,他身上的毒应该已经发作。如果他已经毒发,这将会是一顶空轿。
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车帘,恐惧好像会传染游走,从指尖一直蔓延到进每一寸骨髓。
她胆小得不敢去掀帘子。
“裴……裴毓?”末了,她在车帘外小声叫唤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无声寂静。
十几步开外,瞿放已经点燃了来时的马车。大火带来一阵阵热浪,吹得人眼睛干涩得睁不开。
她卯足了勇气,一把掀开了车帘!
阳光洒进马车,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木檀香味。里头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盒糕点,一壶酒,一个酒杯——没有人,也没有苦涩的让人想作呕的药味儿。
他不在了。
那个让人恨得牙痒的,狂妄自大的阴险狡诈的朝廷祸害大毒瘤大佞臣,他终于不在了。
楚凤宸忽然觉得身上少了一些力气,只是少了一点点。
她在马车上僵直着身子,好久之后,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天空。
深秋落叶满山,天空澄净。在距离马车数十步的地方,有一袭青灰的锦衣遥遥站立,透明安静得几乎要和他身后的碧空融为了一体。
他朝着她笑了笑,脚步轻盈来到马车旁,抬手摸了摸当今圣上的脑袋,然后稍稍用力,把那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脑袋按到了自己胸前。
“吓着了?”
楚凤宸挣扎着抬起头,望见了那只衣冠禽兽含笑的眼睛,还有他眼里的一点点波光。
“陛下息怒,微臣位卑胆小……不经吓。”
他轻笑,拉着宸皇殿下的手进了马车。
马车朝前行驶。
楚凤宸揉了揉眼睛,手却被那只衣冠禽兽拽了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眼睛,道:“被欺负了,十倍奉还就好了,不要哭。”
“裴……裴毓……”
“臣在。”
裴毓含笑着盯着她,忽然目光深了深,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不要怕,臣还在的。”他轻轻说。
楚凤宸用力伸手抱住了他。如果没有历经生死,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有些人有那么好。
第65章 美梦1
裴府里的梧桐落了一地的金色叶子,透明的阳光洒在落叶上,蔚蓝的天际干净得如同洗过,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三两只鸟儿飞过,一眨眼就消逝在了光晕里。金色的院落中只有脚踩落叶的沙沙声,和着风声让万物更加安静了……一切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楚凤宸踏进裴府的时候还有一点点恍惚。也许是在宫里动了太多心思,紧绷的神思一下子松懈下来,她就如同一个布偶一样被人引着来到院落中,踩着金色的叶子,一路被引到了院落中央的一张石凳上。片刻后,她的身上被盖上了一件厚重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