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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最高的表达是一头温顺的羔羊发出了沉默的声音,只在体内回荡。
越关闭自己,积累的感情就越厚。
我开始为John在我的生命里储蓄。他是个出色的男人,只是他的运气不好,他的前面有个格兰姆,是难以超越的,因为死去的灵魂是永恒的。
我再没去过机场送我的农夫John,我只在挪威森林的出口,摘下草帽向他不断挥别,直到他的身影坐进出租车后,直到那一个橙色的车身渐行消失……
当着他的面我已很少流泪,表现得宁馨而澹定,但他一步一步地远去,并不断地回过头来向我挥别时,我的泪就夺眶而出,如江河决堤……
我仿佛看见广袤的田野上,一个快乐的父亲正与他的一双儿女追逐游戏,“咯咯”的笑声从远岸的空气中回响过来;我似乎又看见他脸色灰白,发疯般驾着他黑色的BMW车,朝世贸中心飞驰……那个“9?11”阴森的早晨,让多少心灵喋血。
我又想起John回忆中的少年时代,他是在广阔的苏格兰的原野上与祖母相依为命度过童年的,那时,他常常赤着脚踩踏着朝露去看日出,眼中放射出奇妙无比、不可思议的光芒。到了暑假,他与伙伴玩累了,就会在河边睡午觉,他将双腿膝盖以下泡在水里,上身躺在沙子上,看上去好像让水淹死了似的,这便招来船夫们的嬉笑,被弄醒的John却发现了在天边和芦苇之中优雅地绵延着的群帆的美……
在一个人回去的路上,落日的余晖,斑驳的树影,在我的身后无尽地蔓延着。我在想着人生,人生本来并没有那么黯淡或光辉的,无非是由一些平常的小事组成,像吃饭、睡觉、聊天、工作、运动、购物或看日出。
但哪一天遭遇到了爱情,一切就搅浑了。自从那一瞬间起,你忽然就对什么都来电了。太阳本来就是一团光而已,月亮也不过是太阳在夜间的反光;但在情人的眼里,太阳就是燃烧的心,月亮则像柔情似水的女子。
爱使平静的人变得激情难抑,给平常的一切赋予了大喜大悲、大痛大美。世上所有的悲,都是因为乐;但悲伤到了极处,新的快乐又开始了;而乐极了又将会生悲。
但是,一切因了爱,一草一木才有情,死也因此成为爱的终极。
《圣经》的《雅歌》中说:“爱,如死亡一般强。”到底是爱比死亡强,还是死亡比爱强?
我始终无法回答,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战胜了死亡,还是他们的爱被死亡所战胜。如同格兰姆死了,仿佛一切皆空似的,但心灵深层,我体验到的是一个不朽的故事。我的格兰姆在生命终结之后又远离了死亡,他的爱仍在我的记忆中流动,死亡并未止住这一流动。但不可否认,死依然是沉重的,哪怕死后有拯救。因为它让活着的人大悲大痛,活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
我不知道我后来为什么还是要离开上海,连母亲湿润的眼睛都没有留住我,也许从22岁仓皇逃离了上海开始,我就注定生命一定要沿着自己的掌纹出发,往前神秘地运行。我注定要辜负许多爱我的人,像我这样脸上泛着光,眼睛含着泪又渴望爱情的可人儿,似乎走到哪儿总会“惹”到哪儿,弄得周遭的男人一个个丢了魂魄。其实我心里明白,谁如果能让我真正再爱一次,他不是我命中的情圣就是我命中的情魔,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
在去往心中那片圣地挪威之前,我于3月11日神秘地在纽约曼哈顿的夜色中出现,不是为了John,而是应格兰姆父亲瑞奇的请求,出席“9?11”半周年追思会。
3月11日,也就是“9?11”过后的半年,我重返纽约,那一刻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世贸的废墟清理得差不多了,所有罹难者家属的表情也看似平静了不少,他们脸上是一副凝重与肃穆的神情。一些女子也只是轻轻地抽泣,再也没有最初几次追思会上那种悲痛欲绝的纷乱场面。
我对自己说,人可以在一瞬间遭毁灭,却不可以被苦难击倒,所以我们要爬起来。扶自己站立的只能是自己的手,支撑自己挺立的是自己的背。
我之所以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是因为谁也认不出我这个剪着清汤挂面短发,着一身黑衣裙的女人就是“9?11”灾难中的华尔街中国新娘了。谁会记得呢,那个新娘早已死去了,站在这里凭吊的是我也不知道是谁的女人。
也就是在那个晚上,夜色中平整过后的废墟上窜起两束光影,充满着来自天国般神灵的光芒,直入云端。它是由一位在世贸灾难中失去父亲的12岁孩童开启按扭,把两束象征双子塔的巨型光柱投射在世贸遗址上空。两道白光,每束面积15平方米,可射上16公里的半空。这两束巨型“光柱纪念碑”,象征着在“9?11”事件中倒塌的世贸中心双塔,以及那些所有的罹难者。光柱由两组各44个探照灯组成,方圆30公里内都可以看到。
我站在那儿默默哀戚,痛苦地闭上眼睛,冥冥中与格兰姆在灵界感应。不知怎的,我满溢的泪水还是冲破了紧闭的双眼,在脸上流成了小溪。
一旁的瑞奇悄悄递来纸巾,当我抽泣时更替我拭去泪花,而他自己那双皱纹密布的眼睛同样也闪着泪光?
就在那一瞬间,我眼里突然晃过什么,一下子触电般地灼到了自己,我重又投去了深深的一瞥,我看见远处的John那半侧的身影。尽管在一大片黑压压罹难者家属的人群里人影憧憧,我还是清楚地看见了他,一个在飞机的头等舱里“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他。他着一身黑色的西装,低着头,沉浸在哀思的悲痛里。
我的腿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次日清晨,我与瑞奇、安娜又一次来到了格兰姆的墓前,我在心里对他说:亲爱的,你的新娘远涉重洋,抱着一大束你喜欢的兰花看你来了。
跪在格兰姆的墓前,我出奇的平静,我一手托着腮,凝视着他的照片,冥冥中能感受到灵犀相通的交流。
亲爱的,我永远的爱人,你的新娘看你来了。事实上,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你活在她的心中,也葬在她的心头。从今往后,你就随着她漂流了。她走到哪儿,你就在哪儿,天涯海角紧紧相随,直到走到地老天荒,双双化做两块宇宙中的石头那一天。
我把花放在墓前,用手抹去大理石墓碑上的尘土,随后拔去一旁的几簇荒草,目望着他,一步一步往后退着走。走到墓园口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一阵雨,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让两位老人在原地等着,自己拔腿奔回了格兰姆的永眠之地,在雨中放声地哭泣,“亲爱的,我舍不得你孤零零地守望在这儿,我不忍你一个人寂寞地留在这山坡上……”
我一把抱住格兰姆的墓碑,我的体温透过淋湿的毛衣贴着那冰冷石碑上爱人的名字,“亲爱的,还是让我下葬吧,葬在你的身边,只让我的婚妙陪你还不够,让我跳动的心、火热的身子,都来陪着你吧……”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被上来找我的瑞奇和安娜搀扶着离去。我的唇色苍白,脸上满是雨迹泪痕,我的目光呆呆的,黯然失色。雨停了,我的毛衣还在不停地滴水……
我在纽约只逗留了两天就离开了,随后我陪两位老人回到了他们的家——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个小镇,奥克维尔。
重回旧地,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瑞奇和安娜待我像女儿一样,两位老人小心翼翼地慰藉着我受伤的心。其实,格兰姆的死对于他们何尝不是致命一击呢?
我常常搀扶着他们,在家门前的安大略湖边散步。走过一处停泊游艇的码头,我会转过头去,不愿再触景生情。我要把扑面而来的,我和格兰姆才不久前留在这里的太多的风花雪月的影像推开……
老人蹒跚而缓慢的脚步令我保持了一种暮色般平和的心境……三四月份的奥克维尔还常常下着雪,冬日的湖景多少带着苍凉的落寞。
“安娜,你是在这么美丽的地方出生的吗?”我问。
“是啊!我就在布朗缇的产院出生的。我是家里第八个孩子。”安娜指了指前面布朗缇方向。
奥克维尔真是一个天堂般的小镇,它是全加拿大最富有的人的居住区和度假的地方,几乎是清一色的白人。据报上介绍,这里人均(包括老人与孩子在内)年收入超过10万加元。
然而,这里毕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看到瑞奇夫妇凄凄凉凉的晚景,加上这儿有太多灼痛我心弦的东西——往日甜蜜的回忆,这都是我难以承受的。
于是,在一个飘雪的早晨,我告别了瑞奇的家,我没有多少行李,又加上雪下得很大,路面全是白皑皑的一片,我坚持不让两位老人去空港送行。
就这样,他们站在家门口的雪堆上向我告别。当我走出十几步,猛一回眸,看见瑞奇正微颤颤地举起那只皱纹密布的手,露出无限伤感和凄凉的眼神时,我再也禁不住自己热泪奔涌。我扔下提包,冲上去紧紧地拥抱了他,“别难受,爸爸……”我用呜咽的声音轻唤着他,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呼唤瑞奇,“我做不成你的儿媳,但我可以做你的女儿啊!我还会再来看你的,真的,我答应你。”说罢,泪痕斑斑的我,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辆停在路口,前往皮尔森机场的出租车……
他们心中的中国女儿又要去哪儿了呢?桔红色的出租车又要把我载向何方?
我同样不知道那是怎样的前路,有怎样的命运在等待着我,彼岸是不是幸福的彼岸?我只知道自己将启程前往的是一处悠远的极地。是啊!我将造访陌生的极地。在我感情早已陷入极地的时候,寻访地球上的极地是一件十分必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