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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被反卷,像一根古怪的舌头
她寻觅已久的声音
锯齿一样尖利,割向那张纸
1991
琴声
我藏起来的木板 搁置过一颗冰凉的
头颅 一个我深爱过的罪人
没有更多的时间去谈论
我从来都爱不该爱的人
或许说 从来都原谅他们
我坐在石尖上直到天明
厌恶椅子和另一个人的膝
我坐在石尖上难忍地等你
是你教会我成为一个最坏的女人
你说女人就得这样
我插在你身上的玫瑰
可以是我的未来 可以是这个夜晚
可以是一个日新月异的嘴唇或其它器官
它甚至可以是整个世界
我要的就是整个世界 一片黑色
可以折叠起来
像我的瞳孔集中这些世纪所有的泪水
1990
回忆之灰
缓步而行的思想,比西海岸快八个小时
此时这硬朗的心脏
走上走下,楼台开着贞洁的花
这就是她,白天重复夜里的旅行
而青铜刀跟了上来
居住地
我愿意你对我喋喋不休,把我看成从荒原里
回来的有着宽阔翅膀的鸟,欲望高涨
颜色新鲜,沉静,引起你的注意
或许,这就是爱情一直未征服
我的原因
二月风中装作乖顺的鸟,比树皮黝黑
眼睛纯净,让你站在爱情的对面
太阳下山了
你听见过的歌声隐隐约约
电话,把一位陌生人带到
一些相互磨损毁坏的容貌前,对一片葱绿的水草
指指点点,仿佛我从未爱过玫瑰
也从未被人爱过
我不敢回头,用不了多少年
灾难的黑纱巾必然悄声坠地,变得难以
辨认,被你和我的欢乐替代
轮盘赌
涂改么?她离去时不也那样
一座城摊开在桌面上,指头相接
快过一条蛇迅猛的滑行。赌盘上封的爵士
像梦中的王子,常常和她一同回到家
在楼梯响起一片低沉的跑动声时,她即刻打开窗
跳下去。空屋也是一个证据
和清白关系不大,与情感也遥远
屋子的气味越出街巷,令人晕旋,迷醉
一小时,然后一个半小时
电灯亮了。嘿,这个角落
已如空壳在慢慢飘出城市的边缘,变为晨雾
多妙呵,我的敌手!往城市上
使劲加码,她朝自己拍了拍
想笑,手掌却朝桌子劈了下去
来来,抓住那条细弱的蛇
滑向这儿,抛起我的心——滚动
侯马诗选
侯马(1967… ),出版的诗集有《金别针》(合集)、《顺便吻一下》(1999)。
那只公鸡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城市之星 暖冬 受人之托拖着没办 凝望雪的傅琼 吃杏的姑娘 李红的吻 卖塑料花的农夫
那只公鸡
到今天我还能想起你
高傲 勇敢 从容 浴着血
踩着贵族的步伐
用浓缩的太阳做眼
一会儿用左耳
一会儿用右耳
谛听
打麦场是你的天下
整个村庄是你的天下
你君临的范围
是像梦一样隔绝的另一个区域
我只能是过客 漂泊者
一九七四年十二月五日
你故意走过庭园
渲染我七岁的孤独
无边无际
一只公鸡 生活在黄土高原
是许多公鸡的对手
众多的母鸡 爱着他
一个漂亮的超低空滑翔动作
使你的情人感受力之美 重量之温柔
用强奸的行为
满足伊的羞耻心和淫荡
没有过去 没有会议 充满定格
生来就是一只充血的鼎盛的生命
荣誉涨红了鸡冠 耸起
漫不经心地引吭高歌
冥冥之中和朝霞夕阳合拍
从从容容 自自在在
过着爱情的 闲散的 死亡的生活
你神秘地消失的那天
三股叉般的脚印
印遍了残墙颓垣
1989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阳光
这一杯淡糖水
洒在冬日的原野
种猪走在乡间的路上
它去另一个村庄
忙
种猪远近闻名
子孙遍布三乡
这乡间古老的职业
光荣属于种猪
羞辱属于种猪
而养猪人
爱看戏的汉子
腰里吊着钱袋
紧跟种猪的步伐
自认为与种猪有着默契
他把鞭子掖在身后
在得钱的时候
养猪人也得到了别的
一个人永难真正懂得
种猪的生活
养猪人又是欢喜
又是惶惑疑虑
这时一辆卡车
爬过乡间土路
种猪在它的油箱上
顺便吻了一下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假如多莉在人类的判断中
仍算是一头羊
尽管它没爹没娘
请允许我以多莉的名义
向人类致意
震古铄今
没有任何一只动物
也包括山姆鹰、罗马狼
像多莉一样一夜成名
并将在历史的鼓上一锤定音
它的羊角星空般旋转
羊毛白雪似翻滚
多莉拷问人类的尊严
让时光倒流的可能似隐似现
OK,多莉产下小绵羊
它尽管灭祖,却未曾绝孙
我以多莉的名义向人类致意
我的出场仍需假以时日
当人类制定出允许拷贝灵魂的《灵魂法》
我将公开我第一个克隆人的历史身份
城市之星
一个勤勤恳恳的公务员
在冬季披星戴月上下班
啊,不,不
是起早摸黑地上下班
在这座宏大的发展中城市
人们已看不到星星
月亮也只是偶露峥嵘
它象挂在高楼大厦间的
一轮剪纸。光辉
难与路灯匹敌
而灯下新时代的女同胞
影影绰绰
脂粉涂抹出慌乱的尊严
她们是洒落人间的城市之星
虚幻的月光,温暖的禁忌
暖冬
1998年的冬天
我从办公室向窗外张望
明亮的阳光照着蓝色的屋顶
抵达三楼窗口的万千枝条
涂了一层蜜
我判断暖冬仍然是冬天
但此时它已丧失了本质上的冷
在地球这一端,那一端……
遭弹劾的总统迁怒萨达姆
巴格达上空又是火光一片
我不知此事引起国人多少关注
难道
历史真的已经终结
受人之托拖着没办
你看,我终日忙碌不堪
自虐似的把自己搞掂
我在报复什么……
两个冻结的户口,一根被打折的鼻梁
还有一位老乡的暂住证
我答应后就置之脑后
像群山隐忍着跪在天边
感觉既空荡荡又沉甸甸
我脸上陪着微笑
而内心又愤怒又麻木
有谁真的渴望无所事事
在沉思默想中消磨无为的一生
凝望雪的傅琼
雪沿着时间的缝隙飘落 没有声音
傅琼站在小泥屋门口 站在雪中
雪踮脚尖沿着电线沿着树枝
沿着田野 把道路踩肿了
傅琼把一片雪化接在手中
许多雪花把傅琼抱在怀里
这时候 雪光取代了天光波光
甚至傅琼在小泥屋点的烛光
可是 你把万籁怎样
也不能遮住傅琼明亮的双眸
于是傅琼向雪凝望 同时
雪也摆出同样的冷漠朝傅琼凝望
她们互相估量互相仇视 甚至爱慕
两种温柔的对视
吃杏的姑娘
杏树在杏树园里
吃杏的姑娘
比杏花来的晚,比成熟的杏
来的要早一些
这又是使人心惊的一个下午
一枚青色的杏,取代了一首诗
立在那里,取代了一个
在别的场景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端详杏,就像她端详夏
夏回望着她,她高举左手
环步杏园,她说:
“谁能把这枚杏顺原路送回枝头”
说着她把杏送到唇边
吃杏的姑娘来过后
整个夏天弥散着苦杏仁的味道
李红的吻
她几乎不露痕迹地藏起了河南口音
她几乎不费力气地套上了紧身旗袍
少女时四年的短跑生涯
留给她苗条的身段 以及
不太灵光的头脑
真的,她从不沾酒
人家逼狠了,就起身逃掉
她说要是有人喜欢她
大概是觉得她性格好吧
每次开口,她红唇下的牙暴露无遗
关于童年,她记恨童年
三姐妹比肩生长
对一个只生姑娘的家庭
奶奶抱着族长般的冷落
在轻蔑中,她暗怀敌意
呀,目睹这现代一幕的变迁
有人顾不得顾影自怜
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
才能被人称作男子汉
一个婊子要生多少娃
才能有人喊她一声妈
李红的旗袍裹着她的躯体
李红的智力含着她的美德
只有在酒吧旋转着挂在天空时
才能看到逃离的李红努努嘴好像一个吻
卖塑料花的农夫
呵,农夫
清凉的四月
你把花儿驮到
殡葬馆的门口
这些翠绿的花儿呀
有整整一麻袋
沿马路摆开
它的原料是可乐瓶子
花儿,比弃尸纯洁
比灵魂颜色深
呵,农夫
沉默的农夫
你的塑料花积压了春天
在南部升起一面六面旗
在北方摔落一架747
而在我祖国的乡下作坊
剪呀,铰呀,编呀,粘呀
塑料花茁壮生长
你的亡妻她操劳、奔忙
选自《顺便吻一下》
黄灿然诗选
黄灿然(1963… ),出版的诗集有《世界的隐喻》(1998)。
祖先 远离 献给妻子 一生就是这样在泪水中 诗四十首(选七) 纪念荷尔德林 杜甫
祖先
枝繁叶茂的河流,黄昏的皮下
长出油灯的伤口,文字的火焰烧毁了
心中的坟墓和寂寞。木船小小的力量
浮游着——当河流苏醒过来,我们也
应该回家,把洁白的道路留在背后
鱼的小嘴,水的薄唇,我们祖先的脸
掩埋在热泪之下。他们生根而我们落叶
他们开花而我们不结果,不能结果。
在文字的热泪下,土壤掩藏了血脉。
我们祖先的脸靠着舟楫的潮湿倾听
枝繁叶茂的河流,他们伤口的经验
是我们的油灯,他们文字的灰烬将我们埋没。
远离
我正在远离你,我们的树荫和正午,
我们深处的井水和水底荣耀的云彩
都在暗示这点,暗示着,向彼此的命运
说再见。生活的伤疤和新肉,生活的
固有黑暗和隐藏,都像树荫下的胚芽
要露出破绽和告别。你的泪是止不了的
一如我的疼,一如鹰的俯视和饥饿。
你的呼喊我藏着,你的梦我正在敲碎。
前面是城市,交通,利刃和蒺藜;
我正在长出远离你的形状,我栽培的孤独
我注定要失去它,一如我保护的空间
我把它摔破,一如这花瓶——裂开。
献给妻子
很久了,我没有为你写诗,
你曾是我灵感的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