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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毕,他撇着黄眉又怪笑了一阵,转过头来,将那柄尘帚当胸直竖,双手合十,朝着李善长点了点头说道:“眼前敢莫便是百室先生么?百闻不如一见,果然人物俊爽,今日睹面,真真是三生有幸,贫道稽首了!”
施耐庵、李善长见他嘻嘻哈哈,做张做致,不知这牛鼻子要弄甚玄虚,一时不便发作。谁知一旁早恼了那“小三子”蓝玉,只听他喑呜一声,托地跳到公孙玄面前,瞪目斥道:“好个打灵幡噇泡饭的贼道,休要在此弄鬼!快快闪开一条道,让俺几个走路!不然,小爷便叫你尸横在地!”说毕,一抖手中紫金流星锤,只听见铜链“唰啷啷”一阵响,眼前倏起一道紫电,挟着隐隐的风雷之声,直奔那公孙玄面门而来。
公孙玄一见,怪笑两声,一侧身一跨步,右手腕略翻一翻,那柄尘帚迎着紫金流星锤陡然扫来,只见尘帚上的钢须仿佛灵蛇吐信,倏然间根根笔立。电光石火之间,猛听得“哐啷”一声大响,接着林隙间迸出点点星光,交手两人各自叫了一声,一齐跳开。
蓝玉、公孙玄各自低头一看,紫金锤上疏疏落落啄出了一溜亮点;拂尘钢须却有几根被撞成了倒挂须钩。只听见公孙玄叫道:“哪里来的小牛子,瞧不出倒有几斤膂力!儿郎们,还不与俺拿下了!”
话音未落,元兵队里早呼呼跃出五六条蒙古大汉,长刀抖起满天飞雪,直裹向蓝玉身边。蓝玉也不示弱,大臂一挥,流星锤卷起一团紫云,平空划一道圆弧,立时与那一众元兵斗在一处。那蓝玉一柄紫金流星锤矫若灵蛇,使得性发,仿佛排山倒海,加之时不时觑空儿倏出左手,施展那一指禅功夫,长短相济,指东打西,煞是凶猛。这几名蒙古大汉却也剽悍异常,纵是蓝玉武艺超群,斗了十余回合,兀自占不到便宜。
李善长、施耐庵正看得心惊,公孙玄又在阵前叫道:“百室先生瞧见了么,今日想要走出这林子,只怕不那么便当!其实,咱家与你无冤无仇,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咱家奉了扩廓平章大人钧命,捉拿朝廷钦犯!若是晓事的,留下这施相公,咱家又何必与你作冤家对头!倘若不允,不须咱家动手,就凭这百十个蒙古科尔沁壮士,便斗到猴年马月,咱家也与你奉陪到底!”
李善长听毕正要作答,只听得那呼延镇国暴雷般吼了一声:“贼道休走!”紧接着只见眼前陡起一阵狂风,呼延镇国身形未动,那一条虬龙鞭已然平空扫出,仿佛一条巨蟒,挟着嘶嘶怪啸,倏忽间早抽到公孙玄眼前。那道人哪里料道相距丈余,对方人未动而长鞭已击到眉尖,立时浑身毛竦,叫声不好,一缩头一耸肩,双腿平蹬,一个“铁板桥”斜窜而出。任他身手奇捷,矫若灵猫,也未能全然躲过这一鞭,只听得“嗤啦”一声裂帛大响,那怪蟒般的长鞭已自擦着他胸膛扫过,将一袭明黄道袍撕开一道口子,离着开膛剖肚,只差在毫厘之间。那条纽丝钢鞭收势不住,挟风带吼,“呼呼”地平扫过去,砸在一棵大树之上,滴溜溜缠上数圈。呼延镇国使得兴起,吼一声,单臂一收,只听见“吱吱嘎嘎”一阵响,那缠着长鞭的大树根土迸裂,紧接着“轰隆”一声,被他拖倒在地上。
呼延镇国没等公孙玄回过神来,纵了一纵,冷古丁一鞭甩出,扫倒了正在围斗蓝玉的那几名蒙古大汉,回头大叫:
“百室先生,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善长适才见呼延镇国露出这骇人的武艺,早惊得啧啧不已。听到他这声叫唤,立时醒悟,对施耐庵、蓝玉二人说一声:“有呼延将军在此,足以挡得十万追兵,快快随我离却这是非之地要紧!”说毕,引着施、蓝二人奔出林子,踏上南下的大道。
三个人也顾不得后边那呼喝喊杀之声,一路疾走。此时一出这片莽林,只见丘陵绵延,阡陌纵横,视野平阔,一览无余。三个人稍稍舒了口气,也不敢停留,好在一条官道平坦而笔直,比起在那黄沙滩上、泡桐林中,走得快了数倍,一路趱行,早走出二三十里地面。
看看便要走鸡鸣寨界口,脚下官道忽然变得狭窄,只见官道上横亘着一道两丈高的寨墙,墙上插满铁蒺藜,居中耸着一座巍巍的寨楼。一条黄土大道堪堪被那寨楼拦腰斩断。李善长手搭凉篷前后望一望,对施耐庵、蓝玉道:“哦,是了!此处便是有名的夺魂关,离鸡鸣寨五里。当年齐国左司马公孙穰苴大胜魏军,便是借了这一带的天险地势。当地人有言:‘锁住夺魂关,神仙白眼翻!’倘若那扩廓帖木儿在此埋下伏兵,休道咱们三个,便是千军万马也难过去!快走快走,出了夺魂关,闯过鸡鸣寨,便是齐河渡口了。”
话犹未了,猛听见前边一棒锣响,寨墙上呼啦啦站起一彪人马,一个个头顶毡盔,手擎长刀,仔细看去,那座高耸的寨楼却是用水桶粗细的巨木搭着飞檐,檐下镶着一块朱漆匾额,写着“齐鲁第一隘”字样。
李善长见状,连叫“不好”,那蓝玉胆大泼天,晃着手中流星锤,喝一声:“管他娘,闯吧!”当先便冲到了寨楼前。只见那寨楼乃是以大树为梁,寨楼下两根巨木撑着底座,一道仅容单骑通过的寨门早已紧闭,寨门前布满了铁蒺藜。蓝玉刚刚闯到寨门前,寨楼上一阵乱箭飞蝗般攒射下来,将他迫退几步。
寨楼上高高飘扬着一杆旄旌,大纛下拥出一员将官,漆黑的撒须兜鍪,锃亮的镔铁重铠,手绰一杆丈八点钢蛇矛,正自睁着两只怪眼,朝李善长等三人哈哈大笑道:“下面来的可是红巾军流贼军师李善长么?都道你机谋百出、智计惊人,今儿可可地落入了陷阱。俺那平章大人料定你必走这夺魂关,早命俺在此静候,若知俺‘铁骑虎将’察罕帖木儿的手段,俺劝你休再用那‘赛萧何’的绰号,早早受缚才是!”
李善长听了这番冷嘲热讽,兀自不气不怒,心下急骤地思谋着脱身之策,他眉头略皱一皱,立时计上心来:你这夺魂关把守严密,俺另辟蹊径,回头寻条路再走,未必你处处都有这天险不成?想到此处,他朝施耐庵、蓝玉二人点点头,正要返身退走。
只听得寨墙上那察罕帖木儿呵呵笑道:“百室先生忒也聪明,你待要退回长清县么?哈哈,哪里还有这等好事?回头瞧一瞧罢,今日你已成瓮中之鳖了也!”
李善长听他说得蹊跷,不觉回头看去,身后的官道上,远远围上来大队元兵把个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李善长不觉跌足叹道:“苦也,苦也,没存想我李善长聪明一世,今日葬身在这夺魂关!”
那蓝玉气咻咻地叫道:“百室先生休要凄苦,人生在世,活一百岁也是个死!有俺蓝玉在此,不赚他百十条性命,也休想割得俺这几颗好头颅去!”说毕,抖着紫金流星锤便又冲了上去。他才奔得数步,冷不防脚底一绊,一溜趔趄,几乎摔了个跟头。
这蓝玉性子暴躁,只道是路旁草根绊了腿脚,骂一声:“娘那鸟!俺今日晦气,连这草根儿也欺负起人来!”说毕,便狠狠地朝草丛里踢了一脚。不料那草根儿也煞古怪,蓝玉这一脚踢出,竟似踹进一道石缝,立时被紧紧夹住,急切间收不回来。
他正自惊讶,只听得“胡胡”一声闷笑,眼前那草丛里簌簌有声,竟陡地钻出个人来。身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牛鼻短裤,上身穿着灰蒙蒙的棉布坎肩儿,腰间扎一根麻绳,头上也梳着两只羊角般的丫髻,长得墩墩实实、愣头愣脑。此人一钻出草丛,竟似满脸慵态,一边抖落头颈上的草屑灰泥,一边伸出两只胳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闷声闷气地说道:“唉呀呀,一场好睡,这草堆儿闷死俺了!”说着,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量了李善长、施耐庵、蓝玉三人一阵,说道:“怎么,叫俺躲在这草丛里等了半日,等的便是你们这三人?唉哟,俺还道是等的千军万马哩!”
李善长见这草丛里竟冒出个人来,心中诧异,忙问道:
“小哥尊姓大名,为何在此处等在下三人?”
施耐庵开头亦被这草丛里冒出的汉子吓了一跳,及至定睛一看,早叫了出来:“哦哦,这不是武家庄园的‘赛关兴’关猛兄弟么?你、你、你如何在这里?”
关猛听他道出自己姓名,不禁笑道:“嗯嗯,俺也记得你施相公!当日没在龙港河酒店将你灌醉,不存想今日却又要为你效力,罢了罢了,这也是不成冤家不聚头咧!”说毕,回头对寨墙上的察罕帖木儿叫道:“兀那鞑子官儿,这里是俺关猛的几个朋友,晓事的,快快开了寨门,放他们过去,若须留下买路钱,便找俺关猛要去。”
适才这一幕情景,寨墙上的察罕帖木儿亦自看得真切,眼鼻下草丛中忽地冒出个大活人,他也十分纳罕,忙对左右问道:“此人是何时藏在寨前的,你们这群瞎眼的囚囊,也不搜一搜!”
他身边一个随从答道:“禀大人,这小厮今早便出了寨门,俺只道是一个牧牛的童儿,哪曾想他却藏在这里!”察罕帖木儿听了,心中骂道:“一个牧牛童儿也来凑热闹,实在可恶,待会儿一并捉住,零刀碎剐便了。”
他正在嘀咕,那关猛又在寨墙下叫骂起来:“开寨门!开寨门!休要惹恼你家小爷!”察罕帖木儿一看,那小厮不知何时手里早绰出一杆青龙偃月大砍刀,大模大样地直奔寨门而来。
察罕心中恼怒,不觉大叫:“待俺亲自捉了这小贼囚!”
随着话音,只听见寨门“吱嘎嘎”一阵大响,那察罕帖木儿早一马驰了出来。他欺关猛身躯矮小,又是步战,一撒缰绳,乌骓马泼喇喇冲了过来。看看驰近关猛身边,察罕暴喝一声,手中沉甸甸的点钢蛇矛搅起一阵狂风,一招神龙探海,朝着关猛分心刺来,堪堪刺到胸口,那矛尖倏地一抖,一缕凛凛寒光竟自直搠向关猛的咽喉!
施耐庵当日在饮马川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