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秦梅娘连连点头,长发抖得“刷刷”乱响,一叠声答道:
“施相公慈悲胸怀,小女子没世不忘,怎敢再生妄念!”
施耐庵微微颔首,便踅到秦梅娘身后,找着那根裙带的绳头,先松她手腕上的绑绳,然后又解了捆在腿上的裙带。秦梅娘撑着树身,艰难地站起,呻唤一声。那红罗长裙一旦撒开,立时便软软就撒满一地,秦梅娘双臂反翦,手腕已能活动,她曳着长裙走得几步,忽地柔声唤道:“施相公,请过来帮俺再松一松这臂上的裙带。”施耐庵只道她行动兀自不便,便将那绑绳绳头系在树上,走近几步,问道:“大姐,哪里还须松绑?”
话音未落,只见那秦梅娘忽地身腰疾扭,只听得一阵轻罗的窸窣之声响过,施耐庵只觉得眼前一抹红影闪过,那秦梅娘手腕疾动,红罗长裙中倏地飞出一只脚来!施耐庵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丹田穴上早已重重地挨了一脚,他霎时两眼一花,腰腹一麻,倒在地上。
秦梅娘一阵嗤嗤冷笑,弯过松开的手腕,迅疾地解开了缚在双臂、胸口上的裙带,猛地转过身来,柳眉倒竖、星眼怪睁,胸脯疾骤起伏,嘴角露着嘲笑,适才倒缚在地上那凄苦娇俏、楚楚可怜的神情早已不见,又换上了当日埝头集客栈中那一副狰狞面目,她揉了揉被缚麻了的双臂、手腕,对施耐庵怪笑道:“臭穷酸,亏你还在江湖上行走,姑奶奶略施小计便诳了你!多谢松绑之恩,俺秦梅娘此刻便要来谢谢你了。”说着,走过来,一把抽出施耐庵腰间湛卢剑,伸出纤纤食指,“铮”地弹了一记。
施耐庵被她冷不防踢中大穴,浑身不能动弹,心里头恨道:好个阴毒女子,竟然如此卑鄙,悔不该心生怜悯,为她松绑,此时自食恶果。
秦梅娘又瞟了躺在地上的施耐庵一眼,长发拂风、星眼乜斜,红罗长裙“唰唰拉拉”地曳着满地蔓草荒藤,一步步走将过来。堪堪走到施耐庵面前半步左右,她忽地一把扯落肩上的猩猩毡大氅,窸窸窣窣褪下红罗长裙,手腕一抖,挽了几挽,“呼啦”一声扔到树丛之中,嘴里咕哝道:“只怪盐贩子这条长裙子裹手绊脚,害的姑奶奶今日栽在那丑汉手里!”说着,双眉一挑,脸露狞恶,手中湛卢剑划了一道弧线,“嗖”地直指施耐庵眉心,厉声说道:“施相公,俗语说:摔破葫芦须找那黄瓜出气!你既然软硬不吃,看来那桩大秘俺也得不到了!不过,这一夜俺出乖露丑、伤心呕气,所受的种种折辱只好着落在你这穷酸身上!”说毕,肩头一抖,一柄剑便要插进施耐庵脑际!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惨叫,接着“哐啷”一声,秦梅娘手中长剑忽然坠地,她先是一愣,紧接着听见远远地响着一声吆喝:“兀那鸟婆娘,休要害了施相公!”她不觉浑身一凛,恨恨地朝施耐庵呸了一口,捂着手腕,钻入了密林。
秦梅娘前脚刚走,柳林深处倏忽一闪,几条人影跃了出来,当头的便是那徐文俊,他身后紧跟着邹普胜、欧普祥、熊天瑞一众好汉。一见走了秦梅娘,施耐庵又瘫倒在地,惊得面面相觑。一齐奔过来,揉腿解穴、伸筋活血,立时将施耐庵弄醒过来。徐文俊吊眉紧皱、满脸惊诧,一把提起撒在草丛中那条红罗长裙,直抖得簌簌乱响,冲施耐庵问道:“施相公,那鸟泼贱被俺一条裙带缚得结结实实,却又怎的脱缚而去,难道她有缩骨法不成?”
施耐庵长叹一声,满面愧疚地说道:“唉唉,只怪晚生一时心软,不成想竟着了那妇人的道儿。”说着,便将秦梅娘如何假装小解,如何自解绑缚,如何踢人潜逃之事说了一遍。
众人听了这番经过,有的惊讶,有的惋惜,有的愤叹。徐文俊跌足叫道:“我那好施相公,亲亲施相公,你可是眼睁睁放走了一条毒蛇!这贼泼贱一走,绿林之中只怕又要血流漂杵了!”
施耐庵听毕一惊。对于那秦梅娘的忘恩负义,他也恨在心头。不过,区区一个妇人,便是心如蜂虿,又害得了几人?倘说她竟能在江湖之上造成如此骇人的大劫,施耐庵却不以为然。他对徐文俊问道:“这秦梅娘藏头露尾、令人难测,她究竟是何许人?”
那徐文俊正欲发话。邹普胜连忙拦住,说道:“文俊贤弟,此地不是说话处,尽管逃了那秦梅娘,却好施相公无恙,你那酒店也开不成了,不如一齐去泗阳临河集,让施相公见过了徐大龙头,再细谈秦梅娘那桩公案不迟。”
徐文俊点点头。众人扶起施耐庵,一番捏拿,浑身筋骨已然舒活,他拾起草丛中那柄湛卢剑,紧了紧衣襟鞋带。徐文俊撮唇打个呼哨,密林中“豁喇喇”奔出了那一彪红巾军人马,众人簇拥着施耐庵和徐、邹、欧、熊四人上了战马,奔出柳林,驰上大道,迤逦朝临河集进发。
临河集乃是苏北有数的热闹集镇,东距泗阳府五十里远近,南濒成子大泽,北临骆马湖,滚滚泗水从镇东流过,地势甚为险要。相传东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公元三八三年),前秦皇帝苻坚八十万大军南下苏、皖,指望一举灭了东晋,饮马长江,封禅石头城,作一个统驭六合的天子。谁知在淝水边逢上了两个大大的对头——东晋名将谢玄、谢石,八万羸卒迎战八十万前秦兵马,竟然一战而胜。那苻坚兵败如山倒,丢盔卸甲,仓皇败退,淝水两岸,风声鹤唳,八公山下,草木皆兵,看看便要被晋兵追及,亏他手下大将张蚝在这临河集筑垒拒守,挡住了谢玄的追兵,才保了他一颗人头,回了关中。此后,历代兵家均将此地当作一处要塞,修筑营垒、积草屯兵。元末江淮大乱,这临河集更是刁斗不绝、兵马如林。
至正十一年,罗田人徐寿辉揭竿起义,龙虎聚会、风景云从,不几月兵马数十万,席卷湖广上百州县,直搅得元廷君臣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数日前,他在浠水大营聚集众将,说是江淮乃粮盐宝库,元室命脉,必须尽早攻取。于是率着中原五杰,挥军东下,在临河集与元将秃鲁不花一场恶战,将元兵杀得丢盔弃甲,狼狈逃窜,那秃鲁不花倒也是个血性将军,兵败之后,在泗水岸上一刀割断自己的喉管,呜呼哀哉,到黄泉下为元顺帝效了愚忠。
随后,徐寿辉的中原红巾军又在东边打了几仗,只因元兵大集精锐,又将彰德大营中两万科尔沁铁骑南调江淮,责令江淮大营都元帅兀良哈台统一指挥,务必堵住徐寿辉东进的道路,以免与正搅得东南半壁河山沸反盈天的刘福通、张士诚、方国珍一众“贼寇”合流,铸成朝廷大患。因此,徐寿辉的人马虽然勇猛,无奈敌军强大,所以战事暂时难于进展。于是,那徐寿辉便临时将行营驻在这临河集上,静待时机。
这一日,两个人走进临河集红巾军大营的辕门,领头的那人黄脸吊眉、衣衫邋遢,乃是徐寿辉帐下头领徐文俊,他后面紧随的正是施耐庵。
两人走到屋内,施耐庵展眼一看,满院里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四周却插着五色旗帜,花花绿绿,旗帜居中,一式地画着阴阳八卦,施耐庵心下忖道:这森严壁垒的虎帐辕门,为何插着满院的八卦旗,未必做道场不成?
他正自惊讶,只听那徐文俊在前边催道:“快走,快走,大龙头脾气古怪,小心他老人家等急了,俺不好交帐。”
施耐庵点点头,随着徐文俊走入二门,恰才踏入一脚,不由得又是一惊。内院里依然不见一兵一卒,一刀一枪,墙荫下堆满丹砂铅汞、木些兽炭,居中一溜青铜炼炉,炉口里隐隐可以瞧见熊熊炭火,炉盖下袅袅蒸腾着烟霭,一股氤氲之气扑鼻而来,似乎觉着沁人心脾,神清气爽。施耐庵定定地看了一阵,心想:这哪里是座军营,分明是一处炼丹熬药的隐士宅邸。
两个人走进第三进大门,景象竟是倏地一变,只见一路丹墀迎面而立,遮莫有百十来级,两厢立着虎彪彪的红巾壮士,棨戟森森,刀剑如雪,正厅两旁竖着金鼓,一杆大纛迎风猎猎。只是厅口那块大匾却出画着笆斗大小一个八卦图形,黑白分明,煞是醒目。
徐文俊整了整头巾衣衫,脸色忽地变得肃穆,悄声对施耐庵说道:“施相公,俺不陪你了,徐大龙头就在这厅上,你要小心应对。”说毕,朝着丹墀拜了一拜,朗声叫道:“启禀大龙头,钱塘施耐庵带到!”
话犹未了,两厢兵将发一声喊,直震得耳鼓发麻。紧接着厅内传出呼声:“传施耐庵相公上厅!”
施耐庵见了这番威仪,哪敢怠慢,连忙整冠束带,诚惶诚恐,一步步走上丹墀。他刚刚跨入厅门,两厢一阵鼓响,身后那扇髹漆大门“唿剌剌”突地阖上。
他正自惊诧,耳旁响起一阵钟罄之声,“叮叮叮叮”,煞是悦耳,他连忙回头看去,不觉愣在当地。正厅内哪里有什么大龙头?只见当中立着一座祭坛,坛上又画着一方八卦,幢幡宝盖,香烟缭绕。八个峨冠博带的全真道士正自绕室而行,一个个嘴唇嚅嚅而动,仿佛念着什么,那缓慢的步履,虔敬的神情,还有那静谧的气氛,与这辕门虎帐极不协调。
施耐庵进退维谷。这一众牛鼻子道士,哪一个会是徐大龙头?堂堂的中原义军首领,决不会是这酸溜溜的模样。他想问一问,身后的厅门早已关闭,除了这几个道人,又找何人问去?他木呆呆地站住,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些喃喃念叨的道士,盘算着下一步的举动。
忽然,一个道人踅了过来,走到施耐庵面前,肩搭拂尘,叉手打个问讯,张口问道:“施主请了。贫道有一联求对。”
施耐庵点点头道:“道长请讲。”
那道士昂首吟道:“离箧斗牛寒。”
施耐庵想了想,答道:“到手风云骤。”
那道士也不言声,转身便走。他恰走出一步,第二个道士又早趋到跟前,叉手便道:“插鞘肝胆破?”
施耐庵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