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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元标道:“四位大哥慷慨豪侠,不愧人中豪杰!”时不济道:“既如此,休讲俺时不济已然有滁州大营效力,便是这四位好汉亦自脱离了棒胡大营,去投奔都元帅帐下,难道他们都是明珠暗投么?”
燕紫绡听了这番言语,连忙对凌元标说道:“元标,时大哥言之有理!你也该想想:若非那朱元璋头领派了时大哥北上接应俺夫妻,又碰上樊大哥他们南下投营,为妻早已被察罕帖木儿那恶贼蹂躏而死,就连这铁浮图大炮亦已被董大鹏夺走!仅就知恩必报而言,你也应听时不济大哥之言。”
樊钟、鲍洪等人亦劝道:“凌家兄弟休要犹疑了,投身滁州大营乃是明智之举。”
凌元标沉吟片刻,决然说道:“罢罢罢!多蒙众位大哥启迪愚鲁,俺便投奔朱元璋麾下。不过,须等寻到老母、幼子、俺夫妇方才有心思效犬马之劳。”
时不济唧唧一笑,对凌氏夫妇说道:“既如此,俺便与你揭了底罢!”说着。朝着院外打个唿哨,只听得一阵“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响过,院门外又走入三个人来,领头那人身躯魁伟,短衫下衬着一身鼓鼓的疙瘩肉,随后的却是两个头裹红巾的汉子,推着一架独轮车儿,“吱吱嘎嘎”,径自推到众人面前。
施耐庵一眼便认出,那领头的黑汉正是昨日在乡野酒店见过的“活敬德”孙不害,正欲上前问话,时不济早大声问道:“孙家贤弟,凌家伯母与侄儿可曾安置妥贴?”
孙不害咧开大嘴嘻嘻笑道:“时大哥问那一老一少么?嘿嘿,俺将他二人安顿在独轮车上,趁着你们斗的热闹,悄悄儿送出村外,已由四个义军儿郎前呼后拥,此刻只怕已快到大义集了!”
众人一听都吃了一惊。时不济转身对凌元标夫妇拱一拱手道:“二位休怪,俺奉了将令,先接伯母、侄儿,再请二位投军,先斩后奏,冒昧冒昧!”
凌元标见母亲、幼子有了着落,虽然心中颇怪时不济不早作商量,此时一块石头落入肚内,亦就无话可说,只好长叹一声,对燕紫绡吩咐道:“娘子,快快收拾,随时大哥一行投军去罢。”
时不济点点头,招呼众人将装着铁浮图大炮的大箱搬上独轮车,凌元标夫妇回屋匆匆收拾了一包细软,众人与施耐庵执手话别,便要上路。
忽地,只见队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凌元标的姨妹燕绿绫,一个却是黑脸大汉孙不害。这一男一女站在面前,压根儿没有动身的模样。
凌元标心中诧异,忙问燕绿绫道:“贤妹怎么了,难道不愿随俺夫妻一起去滁州大营投军么?”
燕绿绫道:“小妹日夜都想到义军营中去冲锋陷阵,杀几个官兵与先辈报仇。不过眼下却还有一桩心事未了,不能跟姐姐、姐夫南去投军。”
凌元标道:“贤妹有何种心事,不妨说出来,趁着时大哥及众英雄在此,一齐帮你了结,然后一齐南投滁州,岂不甚好?”
燕绿绫听了此言,不觉一阵红潮直漫双颊,低着头,忸忸怩怩地弄着裙带,半晌无言。
燕紫绡想了想,忽地附到妹子的耳畔悄声问道:“妹妹,你可是舍不得那朱家兄弟?”
燕绿绫羞涩地点点头。
时不济走过来说道:“你们这两个小妮子咕咕哝哝讲什么悄悄话,时候不早,少刻那董大鹏便要领人来了,还是快些作决断罢!”
燕紫绡回头对时不济说道:“时大哥,俺这妹子自幼与肥城县朱家庄一个后生青梅竹马,情好甚笃,上年已订下亲事,此人也是英雄后代,梁山泊神机军师朱武的血裔,名唤‘小云鹏’朱尚,近日因随一伙商贾到德州一带贩马,故此错过了今日相聚。既然妹子要等他,俺觉着也只好由她。俺这妹子自幼娇惯,倘若拂了她的意愿,也怕她将来呕气!”
时不济情知这小儿女间的情事,缠缠绵绵,疙里疙瘩,一时搅不清楚,只好叹口气道:“女大尚且不由娘,俺怎管得这种尴尬事!既然这女孩儿不去,那也是无法可想之事!”说毕,回头对孙不害问道:“孙家贤弟,你也跑出来搅和,难道你也要去寻浑家么?”
孙不害点点头道:“正是为了此事,俺才想迟几日去滁州。”
时不济诧道:“唧唧,今日个端的古怪,你们两个人,一个要等郎君,一个要寻浑家,只怕是商量好了来拆俺的台子!孙家贤弟,你也不想想:你那浑家早被人贩子卖到塞外大青山了,茫茫人海,迢迢万里,你却到哪里寻去?”
孙不害笑道:“时大哥有所不知,离了俺姐姐那酒店之后,都元帅便唤俺近前说道:‘孙家兄弟,近日曾得山东探报:元廷那位清河郡主已于半月前带着一帮‘秀女’到曲阜朝觐文宣王孔丘,不定你那失散的妻子也会陪伴而来,俺念你患难夫妻,伉俪情深,特准十日之限,前去寻访,寻得到寻不到都要早日回营’,都元帅已然恩准,时大哥你说俺去是不去呢?”
施耐庵听了此言,心中暗道:这朱元璋洞微察隐,体恤下情,戎马倥偬之中也不忘儿女情事,比起刘福通、徐寿辉一流只知呼喝叱咤的英雄,端的高出不只一筹。
那时不济听了孙不害这席话,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长叹道:“咳咳,还是俺光棍一条,无牵无挂,哪似你们这般根根绊绊!既如此,你们便与施相公作伴北行,好在肥城、梁山都在一条线上,也好送他一程。”说毕,朝凌元标夫妇、樊钟、鲍洪一众好汉叫道:“整饬行装兵刃,速速够奔大义集!”
众人不敢怠慢,立时起动。凌元标夫妇又执着燕绿绫的手,千叮咛万嘱咐,拳拳惜别。然后,紧随时不济一行押着那辆车儿奔出院门。
恰才奔得数步,燕绿绫忽然大叫:“姐姐、姐夫且住!还有一件泼天干系的事你们怎的便忘记了!”
众人听毕一惊,齐齐驻足伫望着追出门来的燕绿绫,只见她伸手插入裙腰,掏得一掏,竟掏出一本契约,双手递给凌元标,说道:“姐夫,这是你托小妹保存的契约帐本,今日原物归还。”
时不济诧道:“弃家造反,身家性命尚且不顾,你们还留着这房产地契作甚?”
凌元标笑道:“时大哥说哪里话来,俺夫妇岂是那等守财奴么?这本帐上寄托着俺凌元标一片苦心哪!自从俺决意作一个朝廷的逆子贰臣的那一天起,俺便点点滴滴积蓄银两,指望将来一旦投入抗元义师,用作铸制铁浮图大炮、弹丸的资本。为了不被官府查觉,俺早在两年前便寻了个掮客,与马鞍山矿房搭上线头,将积攒的钱帛一点点送到矿房老板手里,这里记着的,便是以钱定货的明细帐目,时大哥,休要小看这个小小帐本,上面已定下可铸百尊铁浮图大炮和十万弹丸的生铅、铸铁、硝磺呢!”
众人一听,惊得目瞪口呆。施耐庵更是啧啧连声,他不由得又记起了当日李善长在长清县后庭所讲的那一番话,心中登时豁然,这凌元标苦心孤诣,甘冒作一个“贪官”的丑名,穷年累月聚敛浮财,却原来竟筹划着如此宏大的图谋,此人心机之深,实在是令人叹服!
时不济听了这番话,也不禁连声叫好,冲着凌元标一抡大拇指赞道:“好兄弟,有你这百尊大炮,十万弹丸,那元室的金銮宝殿哪里禁得一轰?抗元大业指日可成矣!”说毕,喜孜孜一挥手,领着一众好汉大步登上了南去的征程。
此刻,只剩下施耐庵、燕绿绫、孙不害三人,目送时不济等人走远,方才收拾行装兵刃,匆匆走出院门,临出巷口,见地下骑着那四个蒙古侍卫的尸首,每个人背上都插着一把木刀,咽喉被人割断,方知适才在土穴旁争斗之时,这几个帮凶已然被鲍洪杀死。三个人慨叹一番,抱些农户家屋后的秫草,掩盖了尸身,然后趱着脚力,够奔肥城朱家庄而来。
约摸走得四十余里地面,早见一派伏牛般的丘岗下卧着一座村镇,一条阳关驿道沿着村边绕过山口,蜿蜒直伸向云蒸霞蔚的北方天际。此时已是傍午时分,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四野传来此伏彼起的鸡鸣犬吠,一派安宁静谧的田园景色。
燕绿绫驻步转过身来,对施、孙二人悄声说道:“施相公,孙大哥,前边这座庄子,便是有名的肥城朱家庄了,你们看这景致,好不羡煞人也。”说话间,那神色洋溢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眷恋。
施耐庵遥望着这一派田园风光,点点头道:“嗯,果然好个乱世桃园。”那孙不害却冲着燕绿绫笑嘻嘻地说了句:“燕家妹子好眼力,这等好去处出的后生必定个个是美男子!”
燕绿绫双颊一红,娇嗔地瞪了孙不害一眼,翠袖一扬,说一声:“二位快随俺去见朱家伯父罢!”长裙飘飘,率先奔进了村子。
三个人曲曲弯弯,转过几处竹林巷陌,来到一座青瓦粉墙的宅院前,只见门前踞着两只石头狮子,两扇朱漆大门却紧紧闭着。燕绿绫上前拍了拍兽头门环,里面却无有丝毫响动,心中犹疑,在门前怔得一怔,施耐庵、孙不害早走了上来,诧声说道:“奇怪,大白日闭着两扇门,敢莫是家中无人么?”
燕绿绫摇摇头道:“伯父退隐林下。年事已高。平日是不出门的,他家有个老苍头,老实忠厚,家中一草一木都守得牢牢的,决不会只留座空宅。”
孙不害生性急躁,耐不住性,早跨上一步,便要去撼那两扇大门,谁知他尚未用足三成力气,红漆大门“吱呀”一声便轻轻开了,几乎把他闹了个趔趄。
三个人惴惴地走进宅院,展目一看,不觉心中纳罕,庭院里墙漫苍苔,径埋荒草,窗棂廊柱上到处牵着蛛网,只剩下树叶摇风,珠帘弄影,却哪里见得到一点生人的气息?
燕绿绫心中益发诧异,仿佛觉出了一丝不祥之兆,急急地撩起长裙,奔入厅堂,沿路呼喊着:“朱老伯,朱老伯!”霎时便转入了回廓。
施耐庵、孙不害二人亦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