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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汗满身的食肉动物。
“气味?”德沃尔医生一贯神情焦虑。他那副盘根问底而又过度不安的表情活像一张王牌,能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你于中最绝的牌引出来。他有一头拳曲的银丝,身上穿的套衫和肥裤子使他看起来像个布娃娃。他有些上了年纪,双颊和下巴松垮垮的,一如他身畔窗帘上的褶子;鼻梁上厚厚的框架眼镜放大了他疲惫的双眼,为它们平添了几分哀怨。他身材矮小,几乎与侏儒无异,但他的行为举止中从未透露出分毫的自卑,因此这也不甚引人注目。
“我姐姐过去常这么讲。”
“为什么?”
“我不记得了。”太多的往事都记不起来了。除了睡觉以外,米洛生命的行进速度似乎太快了些,使得记忆如同匆匆过客,无法长久地存留于他的脑海。尽管记忆的片断和睡眠从不受他的欢迎,但它们仍形同鬼魅,不时滋扰着他。比如说,他姐姐的名字。虽然他强制性地认为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只说出名字甚至于只想一想,对他都是致命的打击。
长时间的停滞。德沃尔想利用沉默来套他的话——所谓“真空恐怖”效应——可惜没有得逞。米洛保持着他惯有的冷静。他想保守的秘密不是眼前这个精神科医生轻易骗得到的。
德沃尔医生打破了沉默:“你睡眠好些了吗?”
“好些了。”
“开的药都吃了,嗯?”
“对。”药片是一把双刃剑,虽然可以让他免受梦魇的滋扰,却也能让他失去冷静的自控能力。
“我们来谈谈你的梦境吧。有你想谈的吗?”
米洛极不情愿地说:“有。”他能在攫取诱饵的同时躲过捕鼠笼子里的圈套吗?
“说吧。”
“天很黑,在降雾。”
“你在什么地方?”德沃尔问,米洛哭了起来,“没关系,让眼泪流出来吧。你不必马上回答我,好吗?”
“我还做了一个梦。”
“嗯……”
“我梦见一个垃圾桶,那种大容积、装满了残汤剩菜和废弃物的垃圾桶。有辆轿车撞了上去。”
“是你在开车吗?”
“你没听明白!”米洛用拇指钩着裤腰往下拽,再将衬衫猛地提起,好让德沃尔医生能看见他的屁股,“它被撞得粉碎!所有的东西都冒着热气,滴着水,发出噼哩啪啦的爆裂声。”
“你想给我看什么?你是想说你自己受伤了?可我没发现任何伤疤啊,米洛——我们在谈一个梦,不是吗?”
“没错,这就是我刚才在候诊室里做的梦。我在那儿打瞌睡了。”
“你梦见你的臀部在车祸中受伤了,对吗?”
“不是的,不是的!是车上的挡泥板、发动机罩和引擎!它们被撞坏了!”米洛又哭了,“我是个怪物,十足的怪物!再给我开点药吧!要效力更强的!我快支持不住了!”
德沃尔医生顿了一下,问:“米洛,当轿车撞上垃圾桶时,你在哪里?”
“我还做了一个梦。”米洛不假思索地说。他生气了,像一个忍住眼泪的幼小的孩童一样破口大骂。
“我们再谈谈上一个梦吧……”
“有一扇窗玻璃碎了。”
“就这些?”
“就这些。”米洛觉得自己的皮肤和头颅也如窗玻璃般碎裂开,散架了,落入自己的骨盆中,而剩下的五脏六腑则被无情地撕裂了——但这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他声嘶力竭地大吼,仿佛在同飓风比试嗓门:“好痛啊!”
“玻璃划伤你了?”
“没有。”
“我没听明白,米洛。你做梦时梦见你自己在什么地方?”
“雾,垃圾桶和轿车,窗玻璃……”米洛枯瘦的手指死命攥住椅子边的扶手,仿佛自己坐的是张电椅。他直勾勾地望着前方,目光穿越过德沃尔医生,落在三千英里外的鬼魅身上。它们如同沉船舷窗边的死人,在过去的岁月里朝他频频挥手。
德沃尔医生打断了他的沉思,“如果不想说就算了,米洛。”
米洛呆住了,随即又颓然倒进椅子里。
医生把手扶在骶骨上,身体微微后仰,扭动着脖子站起来,骨节中发出轻微的脆响,“好了,时间差不多了。很好,米洛,你表现得不错。我们一起谈了谈你做的梦,讨论了一下你的睡眠问题和你的姐姐……”
“我没跟你提过我姐姐。”
“好的,好的。我们得让你放松点,明白吗?我会给你增加氯丙嗪①的剂量,舍监每天早晚都会按时把药给你。我会通知他们的,你用不着操心。你只要尽量表现得好些就够了,懂吗?记得帮我记录下你做的那些梦,好吗,米洛?”
“好的,没问题。”
【① 氯丙嗪(chlorpromazine或thorazine):用于治疗呕吐、焦虑和精神紊乱的药物,是儿童情绪障碍的适用药。】
德沃尔医生站在米洛面前,等待着他站起来。他的心理真空泵又
开始工作了,他想把我从扶手椅上吸出来,再把我赶走,米洛心想。
德沃尔需要睡眠了,他一直认为睡眠不足是美容的大敌。
米洛站起身,连谢谢或再见都没说就转身出了门。候诊室里空无一人。米洛穿过候诊室,打开了大厅的门又顺手关上,而人却没有走出去。他等了三十秒钟,又走回德沃尔医生的诊室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
他听见德沃尔拉开厚窗帘,打开一扇窗。窗户颤动了一下,同窗框擦出一声尖响。接着,他听见拉盖式办公桌咔嗒一声打开了,德沃尔开始对着录音机说话:
“米洛就快要发现了。如果不是我及时阻止的话,他刚刚已经说出来了。在这时让他知道一切是最不合时宜的。我认为最恰当的做法是放慢他的速度。氯丙嗪对此有所帮助,但并不完全可靠。这件事很棘手。如果他太紧张,身体的过度疲劳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说HJ}一切;当然,如果太放松了,他会变身。照目前的情形来看,不能再把他留在教养院了。需要找一个人来负责一些事务,我已经无法控制即将发生的事了。让塞尔薇到这里来吧,这是惟一的解决方法。记得今晚给塞尔薇打电话,哦,不,现在就打,马上打。
“噢,对了!他又提起气味了,但好在他似乎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还有一点时间……天啊,我必须睡一会儿,我的膝盖都快变形了。”
录音机咔地停了。米洛听见德沃尔伸懒腰、打哈欠,接着传来脱衣服的沙沙声和德沃尔将两把椅子拼在一起时摩擦地面的响动。没过多久,他便鼾声如雷了。
那台小机器!那个藏在德沃尔医生拉盖式办公桌里、包着打孔皮革的小盒子隐藏着米洛所有的秘密!它就像原始人的图腾灵魂:一个皮口袋、一片羽毛、一个藏在空心木头里的木刻娃娃,或是一切用以抵挡摄人魂魄的魔鬼和敌人的类似物件。只是如今恶魔已经占有了米洛的灵魂。
候诊室里有一扇假窗户,厚窗帘后面只是一面墙,正对面则是一些翻版名画。米洛每次来看见的画都不同。有时他走出诊室看到的都已经不再是进诊室时看到的那幅画。德沃尔一定是雇了人悄悄进来换画,就像雇人给婴儿换尿布一样,只是他没见过罢了。每当米洛通过德沃尔医生把自己的灵魂传进那个皮革包裹的小盒子时,i画便从蒙德里安换成达利,从马奈换成蒙克或不知名的拜占庭画作。每幅画的装饰框上都有黄铜铭牌。现在挂着的是一幅中国的画,一只威武的猴立在云端,头戴插有华美羽饰的紫金冠,手中挥舞着一根铁棒。
米洛蹑手蹑脚地从门边走到假窗户那里,躲在厚窗帘后等候着。原本平展的窗帘因此鼓出来好大一块,但他希望要是德沃尔出来,他会因为太困乏而忽略这一点。况且就算被揪出来也没什么坏处吧?无论在教养院或在学校,周围人看他的眼光虽然让他浑身不自在,但却给人以被宠爱的温馨感觉。
候诊室里见不到日光,很难判断到底过了多久。但米洛觉得已经过了很长~段时间了,而他在此期间没有服用氯丙嗪。他胃里常常出毛病的肿块,那个老肿块开始隐隐作痛。米洛强忍住逐渐加剧的疼痛紧贴墙站着,呼吸着窗帘后的尘土。
他最终还是冒险走了出来。鼾声已经停了。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但什么也没听见。这个搜集米洛梦境的人在做梦时会是什么样子?米洛一点一点地悄声转动门扭锁,直到锁被转开;他将门推开一点点,往里偷看。
真不可思议,房间里没有人!德沃尔不见了。扶手椅和兽脚爪椅仍旧摆在诊室中央,组成一张怪异而极不舒适的床。米洛踱进房间,关好门,似乎是为了确定德沃尔真的不在房里,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无误。诊室里没有动静。窗户开着,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出口了,而诊室位于大厦的六楼。
米洛就像一只在窥视洞里老鼠的猫一样,眯起眼睛,歪着头仔细观察着整个办公室。结论是,德沃尔不在。可能他在无意间站着打了个盹,而德沃尔就直接穿过候诊室出门了。米洛走到办公桌边,将盖子打开。录音机赫然躺在桌肚里。他打开录音机取出磁带,上面标有他的名字,整盘磁带都是关于他的。他把磁带放回机器里倒带。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绕过街对面大厦的顶层穿透了悬挂在窗棂上的一块水晶,在诊室的墙上撒落下彩虹般的七彩光华。水晶在微风中来回摆动、旋转,斑驳的色彩也随之遍布整个房问。米洛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德沃尔医生的水晶或是它映出的彩虹。原来这个糟老头也非全无情趣之人!
水晶棱镜撞在了闪着微光的窗玻璃上。磁带呼呼地转着,终于停下了。米洛按下了播放键:
“米洛·史密斯。史密斯不是他的真名,我们只是这么叫他而已,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但他的名很可能就是米洛。十四岁。断断续续犯过很多相对而言不太严重的错误,如:妨碍治安的行为、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