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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啊!是咱们的骑兵!……快跑啊!”有人这样喊。
和胡文玉一起走的几个人都撒脚奔跑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起跑的人都不见了,剩了胡文玉一个人在头里猛跑。看看到了段村村头,糟了!村里乱攘攘的都是敌人。
“站住!举起手来!”
三个伪军挺着刺刀逼上来了。他被带着往村西那个大柏树坟地里去。在右边一块洼地里二十多个青年被赶下去,鬼子的机枪像刮风一样一阵扫射,青年们都躺倒了。
“看见了吗,这是因为他们领头逃跑,都是八路!”伪军对胡文玉冷笑了一声说:“皇军要看中了你,也许凑数把你一块干了呢。”
胡文玉听着心里猛地凉了半截,见一个鬼子向自己走来,小腿肚子就抖起来,心里想:难道就这样像开个玩笑一样打死我吗?忽听后边喊叫了一声,伪军用枪托打了他一下,带他回头向坟地的矮土墙边走去。他以为就在这儿杀他呢,浑身晃晃悠悠的一脚高一脚低,已经吓的走不动了。听着伪军喊了一声,面前出现了一个大连鬓胡子黑胖脸高个子的伪军军官,手里玩弄着驳壳枪的皮穗子,仔细地盯住胡文玉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赵白,是赵庄的,赵文卿是我大伯。”胡文玉背诵着预先准备好的口供。
伪军军官渐渐露出了笑容,坐到矮墙上,用枪穗子抽打着黑亮的高统皮靴,浮土像烟一般扬起来。他一指对面那个树桩说:“嗯,请坐!”又对那几个伪军摆一摆手说:“去吧!”
伪军们走了。胡文玉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得坐在树桩上。伪军军官掏出烟卷来,自己吸着一支,又递给胡文玉一支说:“吸吧,别客气,你是文卿的侄子,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我就是大队长张木康。”
“我净在北平混事,这次回来看看家,昨天去串亲,就赶上扫荡了。”
他发现这个伪军军官,好像并没有恶意,一点也没追问找岔,却像老朋友一样只扯赵青家的事,听起来他比胡文玉还知道的多,甚至连赵青五六岁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只听他又突然问道:
“你是文业哥的大少,你是属什么的来?”
胡文玉哪里注意到这个,只好胡诌道:“属马的。”
伪军军官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会,黑胖脸狞笑着露出白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接着叫来几个伪军,一挥手:“带走!”
……
胡文玉就这样在残酷混乱的扫荡中失踪了。赵青在被群众用抬架抬回家来之后,曾经派人到处打听胡文玉的下落。看来没有指望了。不料隔了几天之后,一个黑夜里胡文玉突然来到了他家里,十多天不见,竟然瘦损憔悴的不敢认了。胡文玉一见赵青,就把他怎样冲出敌人包围,怎样跑到平大路附近的李村,怎样累的吐了血病倒了,在一个老大娘家隐蔽了几天,说了一遍。赵青见他蓬首垢面,精神不支,说着话儿直是咳嗽,就劝他先在家养养病,再计议怎么工作。随即叫了妹妹小鸾来,吩咐她好好照顾胡文玉。正赶上他爹赵文卿老头子也从天津回家看望,也介绍相见了。一家人对胡文玉十分热情,把他安顿在这严密的东跨院北屋里住下。胡文玉受尽惊骇,突然得到了休息和安慰,似乎应该振作起来,不知为什么心情却十分不安。日夜瞪着大眼睛出神,偷偷地唉声叹气,特别是一听到传来枪声,就惊魂不定地跳起来。
往事像噩梦一样压在他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呆呆地立了一会,嘘了一口气,拿起烟斗来,慢慢装上烟,在灯火上吸着,不由地又想起赵青的爹赵文卿来。赵文卿胖胖的高个子,亮光光的秃头顶,满脸都是笑纹,穿着串绸裤褂,黑呢鞋,金表链在胸前扣子上系着,手里玩弄着名人书画的折扇,风度翩翩。赵青把胡文玉介绍给他,他打着哈哈,自我表白说:
“我是热心教育事业的人,国难当头,只好学陶朱公自食其力,经营点商业,这是不得已呀,哈哈哈!请,请!
……”
胡文玉被让到桌边坐下。桌子上江西大花瓷盘里,盛着热气腾腾的肉饺子。小鸾坐在炕沿边上在剥蒜瓣,她那一团火似的眼睛,不住地瞟着他。赵青的姨娘小美,打扮得妖里妖气,叼着烟卷,一口天津话,不停地向做饭的老太太挑三捏四的。
于是在恭维的笑语声中,一起吃起饺子来。
“不要紧,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吧,我保险什么事都不会出。”赵文卿笑着,用白手绢擦着秃头。
胡文玉回味着当时的情景,心里也奇怪起来。过去只知道他是个买卖人,现在看并不那么简单。他为什么单单在这时候回来呢?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胡文玉坐在炕沿边,磕了烟斗又装上一袋吸着。
这赵文卿是个三百多亩地的地主。“七七”事变前是这一带办教育的绅士,国民党的县党部委员,当过大乡长,开过银号,事变后发行过小票子,还开过烧锅、杂货铺、运货栈,又是来往天津的大行商。他秘密地勾结着一批流氓土匪,所以在这一带很有势力。他为人八面玲珑,笑里藏刀,善于投机取巧,只要有利可图,见缝就钻。不管什么人,只要跟他一接近,就免不了要吃亏。财主就得叫他刮点钱,穷人就得给他白出力。还得叫你笑在面上,苦在心里。因此人们送他一个外号叫“大烙铁”。共产党八路军一来,他立刻打出抗日的旗号帮助收枪,改编义勇军,并且叫儿子赵青也参加了游击队。实行合理负担之后,他一算账不合适,立刻又把土地分给穷苦的亲友自种自吃,脱掉了负担,又落了人情,暗中却又白得些租子。自己落得清闲自在,来往天津经营商业。他就这样表面上很开明,实际上脚踏三只船,和国民党、日伪军都保持着联系,等待时机恢复他的势力。为了表现进步,把雇工都辞退了,只留下亲族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嫂子给料理家务,名义上是白养活她,当然工钱是没有的。他这套手腕确实骗过了好多人。又加赵青参加工作后入了党,一直表现得很积极,就更没有人再去怀疑他了。
胡文玉虽然对赵文卿有些怀疑,但想到赵青是个干部,又是党员,心也就踏实了;再说由于心情不好,便装做有病,口头上虽不断和赵青说要出去转转,赶快恢复工作,可是今天推明天,总也出不去。他整天价藏在东跨院什么人也不见,只跟小鸾、小美泡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根本不知道许凤派人来找过他。听到的都是坏消息,说什么:部队全垮了,干部们死的死逃的逃,谁也联系不上。又听说敌人三个村安一个据点,驻二十个清乡队……他听了这些就已经抬不起头来了,偏又听说许凤被敌人俘掳去了。这一下对他是再严重不过的打击,使他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着。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胡文玉精神变得萎靡颓丧,举动迟缓,意志消沉,那种蓬蓬勃勃的锐气,都丧失净尽了。现在他从红漆迎门桌上拿起镜子来,在灯下照着,摸摸自己那苍白的脸颊,灰心丧气地放下镜子,一骨碌躺在炕上,瞪起那空虚无神的眼睛,出神地喃喃自语着:
“唉!完啦,一切都完啦!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哪?”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摧折了篷舵的破船,无目的地在汪洋大海里漂流着,一切希望都毁灭了,现在只是等待着沉没,死亡,可又非常害怕死亡。他胡思乱想地拍打着自己的前额。
这时屋门轻轻地开了,赵青扶着双拐冬冬地走进来,他没有招呼就悄悄地坐在八仙桌旁边的椅子上。胡文玉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伏在炕桌上,用铅笔在一张纸上胡乱写着字。赵青起来凑到炕桌边,就灯火上吸着烟卷,看见胡文玉在纸上乱写着:
“茫茫的长夜呀,我已等不到天明,一切都成了泡影,战斗,有何用?怒海狂涛你吞没我吧,吞没我吧!你已经吞没了她,我也应该沉没,沉没,沉没!……”
胡文玉见赵青来看,忙将字纸一团,在灯火上烧着了。
赵青猛吸了两口烟,对面坐在炕桌边,唉了一声说道:
“真出乎意料之外,鬼子这一次还能有这么大的兵力来对付咱们冀中!看起来,形势越来越严重了。”赵青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天津寄来的《庸报》递给胡文玉。
胡文玉接过报纸,展开在灯光下看着。问道:“哪儿来的汉奸报纸?”
赵青笑道:“好多村都收到了天津寄来的报纸、宣传品,还有这玩意儿。”赵青说着又从衣袋里掏出一叠纸说:“是敌人自动寄来的,根本不收费。”
胡文玉又接过那叠白光光的道林纸一看,竟是一套彩色的春宫画,旁边印着反共标语,看着摇了摇头。赵青叹口气说:“你看看报上的消息吧,真没有想到鬼子还有这么大力量。太平洋战场英、美还是一直失利,连东南亚许多国家也被鬼子占领了。我们这里恐怕将和东北一样变成日本鬼子的后方基地哩。听说重庆方面的代表也正跟鬼子秘密谈判。因此,鬼子能够集中全部力量来搞我们各个根据地。我们各个边区都受到很大损失。如此下去,结局不知道将要怎么样呢。”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胡文玉呆呆地听着,唉了一声说:“看来我过去真是盲目乐观主义!这次大扫荡这么厉害,也全出乎我的意料。嗐,局面是真严重啊!”
赵青点点头说:“国际形势也对我们不利,现在莫斯科被围,列宁格勒朝不保夕,德军还在南线不断突进,斯大林格勒已经陷入重围,红军牺牲很大,一旦失守……”
胡文玉翻过报纸的第一版,突然发现了触目惊心的大字标题:“皇军赫赫战果,共军冀中主力全部被歼,沧州道全境治安强化。”
他呆呆地看着,已听不清赵青还在说什么,就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