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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孙女、管家及两个家仆全数被土匪惨杀。——后来官府追查,只抓得了四个小土匪砍头示众。众怒也稍稍平复。但梁夫人并未被吓倒,她知道林藩既能买通官府又能买通土匪。她已整理出林藩犯下的九条人命案的全部状词,准备一有机会,便投官告状。
“两年前,京师任命了一个广州新都督,都督之下的别驾、长史、司马等官员也一应移人。林藩心怯,便带了几名贴身家奴及一群如花似玉的侍妾,偷偷乘船离开了广州城。——广州商号的一应事务则委派一个管家照应。梁夫人闻讯林藩逃离了广州潜来濮阳隐居,便随后也追来濮阳。——于是林、梁两家的官司终于打到了濮阳州衙。
“梁夫人到濮阳衙门,只能告林藩绑劫了她的孙子梁珂发。——梁珂发一到濮阳,天天便去林藩宅邸周围明查暗访。当他正掌握了林藩大量的犯罪证据时,却突然失踪了。梁夫人心中明白她的孙子可能已经遇害,故她将林、梁两家的几十年夙怨全数倾倒了出来,目的是提醒我们留意到梁珂发的失踪与林、梁两家世仇有关联,是林藩九条人命之后又犯下的一桩新的杀人罪行。然而一时找不到梁珂发失踪与林藩有直接关联的证据。——难怪乎冯相公不肯受理这个案子了。至于二十年之前的世仇,那应是广州都督的事。他焉可越俎代庖?
“我将林藩的行迹前前后后反复思量了一遍,我问自己为何林藩要选拣濮阳这样一个小地方来作他的藏身之地,而不去京师大埠过纸醉金迷、放浪形骸的生活。联想到他贪婪的本性,我疑心他在濮阳做的是套贩私盐的勾当。陶甘说,他的宅邸选在水北门附近,那里一向荒僻冷落,正是他做犯法勾当的好去处。水北门下虽有铁栅,但一包一包的盐则可化整为零,传送出铁栅之外,逃避官府的关卡缉查,由运河运出濮阳。林藩在水北门外不是有一田庄么,水路贯通,只须水门两边两条船互相接应便成。陶甘见田庄外有货栈有码头,更可证实他干的是什么勾当。
“然而林藩大概已觉察到了官府正在追缉他的罪行,故已将家财,侍妾送回了原籍,濮阳只留下寥寥几名家奴,他正在偷偷消灭一切走私的痕迹,最后悠然曳尾而去。——我担心的是我们不能及时拿获他走私的证据。”
洪参军忍不住插上话来:“老爷,看来梁珂发早已查清了他的犯法行径。我们不能设法找寻到梁珂发,再追出林藩的走私罪行么?说不定梁珂发正被林藩关押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哩。”
狄公摇了摇头,郑重地说道:“我思量这梁珂发早已不在人世间了!林藩性极残忍,他岂会让梁家一根苗裔独留在世上?那天他竟对陶甘敢下毒手,早是马荣及时赶到,要不然陶甘也同梁珂发一样死于非命了。”
洪参军沮丧地说:“梁珂发失踪已两年了,再要查清他遇害的踪迹看来是无望了。”
狄公道:“确是如此。我此刻要吓唬他一下,布下疑阵,弄得他草木皆兵,心神不安,晕头转向,疲于奔命。这样他便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从而乱了阵法,露出破绽,最后被我们拿获归案。
“此刻我们先做这几件事。洪亮,你去通报一声林藩,说我明天要去他府上拜访,不妨让他知道官府已对他的行迹生疑,并明言告诉他暂且不要离开濮阳。然后再传令要守城门的士卒,盘查每一个进出濮阳的广州人,尤其监伺水北门的船只往来。
“陶甘,你率一队民工去清理林宅隔墙那一片废墟,一面仔细监视林宅的动静。你还得去一次市舶司,要他们拦截林记商号的每一条货船,缉查违禁物品。
“乔泰则带上一二名士兵化了装,去水北门外林藩田庄的运河边上钓鱼,留心观察田庄的动静,林家的奴仆倘是生了疑心,则更好,正可扰乱他的阵脚,弄得他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洪参军微笑道:“老爷三军齐出,鸣锣击鼓,虚声吓人,并不放箭,更不亮出刀枪。那林藩见此情状,必然慌了手脚,露出真形。贸贸然来迎战,最终落入老爷圈套,束手就擒。”
狄公点头道:“只怕林藩老谋深算不肯鲁莽行事,金鳖不上钩,空折了香饵。”
第十五章
第二天午衙后,狄公换过一件水青色旧袍,戴了一顶黑呢方帽,坐了轿子,悠悠然去林藩宅邸。
林藩已得洪参军通报,打扮得齐齐整整早在雕花门楼外恭候。
狄公下得轿来,林藩慌忙上前施礼:“刺史老爷大驾光临寒舍,小民不胜惶恐,礼仪疏怠,望乞谅察。”
狄公欠身回礼,见林藩身后站着个满脸横向的黑汉子,心想必是陶甘说的那个总管无疑了。
林藩引狄公进了客厅分宾主坐定。总管恭敬献上香茗及蜜饯。狄公一面呷茶一面仔细打量林藩。林藩约五十开外年纪,体态清癯,精神矍铄,颔下一络整齐的灰须,鬓边微有几茎白丝,风采翩翩,神情泰然,言词温恭,不亢不卑。——唯一对淡灰眸子闪出一种峻幽的熠熠冷光,令人往往不寒而栗。
狄公寒喧了几句,往嘴里送了一片青津果,开言道:“林掌柜或许亦有所闻,一个叫梁欧阳氏的老妇人来衙门告了你。前任冯相公虽已驳回了她的状纸,如今她又告到了下官手里。且不说她状词上都写了些什么事。我见她神情恍惚,疑有疯病。待要驳回状纸,似觉不妥。故冒昧来宅上拜访,探问就里并与林掌柜商议个妥善的处置。”
林藩惨淡一笑,叹了一口气说道:“狄老爷见笑。说来也羞愧杀人,那梁欧阳氏乃是小民的岳母。连年来天灾人祸,她老人家百般磨难,受尽了委屈。小民一经纪人,看钱银太重,风尘仆仆,天南海北,连年奔走无休,不能奉侍孝敬,致有今日。——老岳母既告了女婿,我有口难辩,惟望老爷宽其心曲为重。小民虽受责罚决无怨词。此时衷曲,言语难尽。”说着低下了头,神情凄怆,满面愁容。
狄公听闻此言,暗吃一惊,心想这林藩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林藩的话已堵死了自己前进的去路,他只得退回来,别开蹊径。
“林掌柜,至于如何公断此案,衙门自有王法公例。不过,下官只想打问一句,林掌柜因何离了广州来此濮阳定居?”
林藩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只因家父临死留下遗言,嘱我在濮阳买下田庄宅邸,以作百年之计。家父年轻时,游历天下,正是在濮阳娶了家母,故此对濮阳别有厚情。我迁来濮阳已有两年,整日无所事事,商号买卖皆在岭南,故常觉不便。老爷亦可看到,舍下已搬迁一空,不日小民本人亦将回去广州。孝子做不成,心中不安,却也无可奈何。商人重利轻义,自古已然,老爷幸勿耻笑。”
狄公嘿然,半晌无语。
“老爷大驾既已责临,何不随意院内各处看看,家奴大多已去广州,礼数不周,望老爷恕察。”
狄公摇手婉然谢绝,无奈林藩已站起一手把定狄公衣袖,牵着他在虚廖空旷的宅院内匆匆溜看了一遭。狄公心里明白林藩要他知道林宅里并无隐藏的秘密,以打消官府对他的疑心。
狄公万万没料到反被林藩牵了鼻子,转了一个大圈。等草草看完了林宅,他感到自己应该告辞了。——第一个回合显然狄公没有获胜,但也难怪。林藩或许倒真是一个清清白白,拘谨正真的生意人呢?要不,必是一个极其狡黠的巨奸大恶。——至少他没有轻易跳进狄公布下的圈套。而狄公反觉自己吞了香饵。
狄公回到州衙后,心里闷闷不乐。刚坐到书案前想再研阅一番梁夫人的状卷,却见老管家匆匆进了内衙,脸色显得十分沮丧。狄公大惊,问道:“家中出了何事?”
老管家心神不安地望了一眼狄公,战兢兢地说:“太太问老爷,鄄城县派人送来两个女子是什么意思。”
狄公转忧为喜道:“我道是什么事了?你回府去告诉太太,好生看顾了这两位女子,将她们安顿在花园西面空着的荷香院里,那里的房舍清雅幽静。各派一名侍婢服侍衣食茶水,先别惊动了二太太、三太太。”
老管家领命,狐疑满腹地走了。
夜里狄公一回到府邸,不惊动侍仆便悄悄径去狄夫人房间。狄夫人行了跪拜之礼后,便默默坐在一边,粉面惨淡,画眉紧蹙。
狄公道:“那两位女子已在荷香院里安顿了?”
狄夫人“嗯”了一声,头都没有抬一抬。半晌才说:“我已派了春兰和秋菊两个侍婢去服侍那两位姑娘了。”
狄公满意地点了点头。
狄夫人噘嘴又说:“老爷真的有心要纳小,亦应事先与我们三人商计商计。”
狄公皱了皱眉头,轻轻说道:“夫人难道以为我会选错了人品?”
狄夫人道:“老爷的眼光,我们女流之辈岂可擅加评议。只是我见那两个女子乃寒门陋质,日子一常,恐败老爷兴致。正不知她们读过诗书没有,会不会做女红针线。”
狄公站起身来,直捷地说:“这事我正要拜托于你,她们两今后读书识字、女红针线皆由夫人一手扶持监督。你记住她们的名字,一个叫黄杏,一个叫碧桃。”
狄公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锭金元宝和两锭银元宝交给了狄夫人,说道:“这金子拿去与她们添置衣裙衫袜和一应佩戴首饰,脂粉铅膏,银子则与她们一人一锭分了使化。”
狄夫人跪拜领命,悒悒退下。
狄公回到外厅,心想麻烦还仅仅是开端哩。他赶紧穿出庭院,折过右首一阙月洞门,绕过花畦、假山,迎面一带逶迤粉墙。粉墙外的丹桂与粉墙里的菡萏竟香斗艳。荷花池畔一溜整齐房栊——那里便是荷香院了。狄公见黄杏和碧桃正立在一板桥上留连观赏荷池月色。她们见狄公走进院里,慌忙双双跪下。狄公和蔼扶起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