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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儿的脸一下子就羞红了。幸亏她带着面具,否则她 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这是两个多月后的圣诞之夜。这个圣诞party是在大卫的提议 下开起来的,参加
的人是包括周薏的表哥在内的一拨子戏剧学院的学生和桑儿班上排课本剧的剧组成员。
这时候,在大卫的导演下,桑儿她们排演的两出课本剧不仅在学校的选拔中胜出,和
另外两出初中的课本剧一起代表学校参加了全区汇演,而且其中有一出还得了奖。在
排演期间,桑儿她们和大卫的那些同学朋友也都混熟了,特别是去区里演出前,从服
装到道具、从化妆到表演,他们可没少帮忙。
所以,大卫说开个party既是过圣诞,又是庆贺获 奖。party的地点就在大卫家
底楼的大客厅里。那是一栋法国式的两层小洋楼,据说是大卫他母亲当年的陪嫁。
“文革”的时候,他们一家都被扫地出门,挤在旁边的汽车房里,好在后来落实了政
策,这栋小楼又成了他们的家。
日久年深,小楼看上去已经旧了,没有新式 别墅的光鲜,却散发着新式别墅所
没有的典雅与气派。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贵族气吧,桑儿走 进小楼的时候这样想。
对于她来说,这小楼展现给她的是她完全陌生的一种生活,是生活的 另一面。上了
蜡闪闪发亮的地板,走上去软软的悄没声的地毯,垂着流苏的窗帘,有着雕花扶手的
楼梯……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原来的生活里所没有的。她走进这里,就像走进了一个
童话。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她竟成了这个童话的女主人公。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party, 一个化妆晚会。服装是从戏剧学院的仓库里借来的,
虽然,那些有着大大下摆的曳地长裙对桑儿她们来说并不合身,但女孩子们换衣服的
时候还是兴奋地笑成了一团。面具有些是现成的,有些是舞美系的几个学生做的,都
是一些古典戏剧中的人物。大卫说每个人都必须戴 上一个面具,扮演一个人物,只
有一个人可以例外,那就是他自己。一则因为他是主人,二 则他扮演的是一个最传
统最典型最不需要装饰的角色,王子。
有王子当然还要有公主,大卫拿出一个他预先准备好的面具说,这是辛黛瑞拉的
面具,他把她戴在谁的脸上,谁就是今晚他的公主。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当大卫掀
去桑儿的面具,为她戴上辛黛瑞拉面具的时候 ,她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瞬间,
她就成了那个著名的“灰姑娘”,今晚的灰姑娘。
朋友们都说我长得平淡无味/却从来没人注意到我的内在美/或许这是个流行戴面
具的社会/ 而我也尝尽了被忽略的滋味……
以后,每当桑儿听到这首《化妆舞会》,就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这一个化妆晚会,
想起晚会上的这一幕,想起她怎样在一瞬间成为了全场视线的焦点 。女孩子是极容
易被一点小事感动的,而桑儿因了这一瞬的辉煌,真愿意一次又一次地献出全部。
那,的确是她记忆生动的一夜。
桑儿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大卫会选中她。排课本剧 的时候大卫就是让周薏而不是
她做主角,桑儿却觉得理所当然。她从来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 特别出众的姑娘,她
不特别漂亮,也不特别活泼,相反还有一点点挥之不去的忧郁。最多她还不笨,比较
善解人意吧。所以,排演时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配角,却很投入,也很乐意
为整个剧组打杂,以致大卫有一次开玩笑说要是有最佳幕后工作奖,他一定颁给她。
桑儿倒觉得她也没做什么,事实是她从小就是一个独自打理生活的人,穷人的孩子
早当家嘛 。不过,大卫的话尽管有些夸张,还是让她很是高兴了一阵。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大卫还 真给她颁了个奖,一个大奖。让她在今晚的生活中
而不是舞台上,成了一个主角。
当大卫拉起她的手,在大家的起哄中走到屋子的中央,开始跳第一支舞的时候,
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梦里。
为什么?她问。大卫却说,就这样很好。
就这样,很好。 她的手在大卫的手中,她并不想抽回来。尽管她不是没有感受
到从克娄巴特拉眼里射来的那束又妒又恨的目光,那是周薏为自己选的面具,埃及艳
后。但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不放开,再也不放开 。
就这样,从这个夜晚开始,桑儿成了感情的俘虏,成了他的俘虏。大卫为她展示
的完全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神秘、浪漫、光怪陆离的新大陆。
为什么是我?桑儿后来常常这样自问?答案总是这样模糊不清。
也许,正像大卫说的那样,他喜欢戏剧,所以喜欢生活 也富有戏剧性吧。
“我是大卫。”他向她伸出手,“我在你身边。”“大卫,”她急急地去握
他的手,“快抓住我,我要掉下去了。”她朦朦胧胧地觉得自己正置身在一片漆黑
当中,紧靠着一个深陷的大坑,那坑深不可测,里面翻滚着冒着气泡的熔浆,好像
传说中的地狱。更恐怖的是,她脚下的土地正在纷纷塌陷,掉进坑里去。
她急急地去握那只伸向她的手,却怎么也够不着。不,不是够不着,而是那只
手在一点一点隐退,消失到黑暗里去了 。
“不,不,大卫不,别撇下我。”她恐惧极了。 脚下的土地开裂了,她掉了
下去, 飞速地掉了下去。
第五章
猛地一脚蹬空,把桑儿吓醒了。她是哭累了,迷糊了过去。
此刻,黄昏已经过去,天已经黑透了。
桑儿这才想起她已经整整一天没回家了。今天是周末 ,她还有一大堆家务没做
呢。她忘了洗衣服,忘了给小弟洗澡,还忘了煮晚饭,而现在肯定已经过了吃饭时
间。家里,父亲的脸色一定青得可怕,回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挨骂呢。
想到这些,桑儿的头皮就一阵发麻。她赶紧离开堆木场,向家里跑去。好在两
者离得并不太远。
桑儿的家在道口的另一边,淹没在一大片平房之中。这些平房用一圈砖墙和周
围的工厂隔开,像是一个自发形成的超级大院。白天的时候,这片房子看起来实在
像是一些随手摆放 的建筑材料,杂乱无章。屋子与屋子之间,是一些仅容一人通过
的羊肠小道。这些小道曲里 拐弯,纵横交错,把这一片平房分割得像一个迷宫。
在这个迷宫的东北角上是桑儿那低矮的终年难见阳光的家。光秃秃的一间房,
还没有大卫家客厅的一半大。就在这样一间房里, 用橱和布帘勉强分隔了父母和
孩子的空间。如果这也叫家的话,那么大卫的家就是宫殿;如 果大卫的家才是家,
那么这儿又算什么呢?桑儿庆幸地想幸亏大卫从来没有要到她家来玩玩的念头,否则,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她有一对在厂里工作的普通的父母,这是大家都知
道的事,没什么可瞒的,可是这并不等于说她愿意让人人都知道 她有这么一个寒酸
的家。说虚荣也好,说自尊也罢,反正桑儿是从不请同学来家里玩的。
好在桑儿的父母也并不在意有没有同学上他们家里来,他们在意的是桑儿有没
有把弟弟带好 ,有没有把该做的家务干完。父亲的要求可能还多一条,要读好书。
不过,他从来不说,只是桑儿的感觉,她书读得越好,挨揍的机会就越少。据说
桑儿出生的时候哭得极为响亮, 有力,以致她的父亲在最初的一瞬还以为他得到了
一个儿子。她也许真该是个男孩子,桑儿有时想,这样,以后的一切就都会不同。
可惜,她不是。
为了这一个不是,她的父亲很失望,她的母亲更失望。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
不是爸爸妈妈宠爱的孩子,7岁以后,这种感觉就更加清晰。那一年,她有了一个比
她小七岁的弟弟。她的父母如愿以偿。但他们并没有因此变得心平气和,也没有因此
就不再对她失望。相反,战 争在家庭里爆发得更加全面更加频繁,而她也就有了更
多的挨打的机会,为了那个小她七岁的男性公民。
不过,尽管如此,桑儿还是挺疼她弟弟的。从小她就是他的小保姆,这种感情
与其说是一个姐姐,不如说更像一个小母亲。
小时候,为了得不到父母的宠爱,她也曾一次次地伤心一次次地哭泣。慢慢长
大起来,她开始学会接受这种命运,平静地面对她 的父母不那么爱她的事实。这种
平静也源自一种无奈,因为她不可能有更多的选择,她只有接受。
后来,当她隐隐约约知道了她父亲和母亲的婚姻大半是出于一种无奈,就又开
始同情他们。特别是她的父亲,要不是一场“文革”断送了他上大学的可能,他现
在也就不会窝在厂里当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技术员,也就不会跟她妈结婚,然后在
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匆匆忙忙地生下她。也许他要是和那个有着两条大辫子,在照片
上笑得非常好看的姑娘结了婚,那 么他对他们的孩子就一定会很好吧。
这些事都是桑儿从她父母一次又一次的吵架中拼凑起来的。她因此对她的父母
有了一种远超过他们对她的爱和怜悯。但是在这个家里,任何一种 感情交流都不可
能是和风细雨式的,所以她也不可能和他们有什么沟通。她只好很努力地读书,很
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