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下脚上穿的旧尼龙袜子。那种袜子,弹力虽好,但穿起来不透气,脚气重,图案也
艳俗,红底蓝条的,说不出来的土气。姐妹俩一同换上那种港产的透明丝袜,又一
同伸着脚互相欣赏着。真的有不一样的感觉,润滑的,又干爽的,穿在脚上舒服不
说,连脚型似乎都变得好看了。两人吵着下午上学就要穿这种袜子,还找出了丁字
形黑皮鞋,打上鞋油,擦得油光发亮的。阿美骂她们“烧包”,但看她们高兴,自
己也高兴,就由着她们了。
阿美抖开苏大姐带来的时装,一件是短款的红色夹克,一件是半长的白色风衣,
一条是喇叭形的咖啡色长裤,都压着醒目的机线。果真是没见过的大胆的式样。阿
美每次车衣服都把机线小心地压在里面,现在看人家时装把机线压在外面,却好看,
洋气,带着大都市那种俏丽的时髦。她把衣服翻来翻去,仔细研究着。大英小英在
一旁看着,眼热了,吵着要母亲也给她们扯段布料,比照着做件新衣。阿美放下脸
来:“我们现在连吃饭的钱都要掰着手指头花,哪里还有钱给你们做新衣服? 再说,
你们还是学生,怎么能穿这样的衣服呢? 穿起来还不像小阿飞啊? 你们还是好好地
给我念书吧,将来考上大学就光荣了。你们看隔壁汪会计家的汪洋,才比你们大几
岁呀,人家考上了北京大学! 我看呀,汪洋就是你们现成的榜样。”
姐妹俩听母亲说了这么一大通,扫兴得很,知道新衣服没戏了,两人嘟着嘴,
开始收拾桌子。
再见赵书记的时候,阿美脱下了一直穿着的那件灰色咔叽布罩衫,换了一件浅
蓝色的涤纶外套,这还是去年老沈出差外地时给自己买的布料,她当时嫌颜色太亮,
怕穿不出去,可老沈非说好看,逼着她做了这件上衣,小西服领,收腰,暗袋的款
式,穿上了,果然靓丽。这件衣服就成了阿美的对外正式服装了,一年穿不了几次,
还像新的一样。这会儿,阿美穿了这件外套,又将里面白衬衣的小盆领翻了出来,
人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她对着一面镜子,抹了一点雪花膏。抹完了,将脖子上下
左右地转了转,像孔雀临水一般,从各个角度审视了自己一番。除了几条明显的皱
纹,阿美也感觉到自己的美丽了。是的,正像朱香兰所夸奖的那样,自己也算得上
小街上的一枝花了。她冲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人也冲她笑了笑。空气在那一瞬间
像河水一样地流动起来,人呢,则是那水流之上暗香浮动的花影了。
一出门,就有邻居跟她亲热地打招呼,问她穿得这么漂亮,是上哪儿去。阿美
只说自己准备上街买点东西,并不提要去找赵书记的事。也有人打听自己前几日送
去的布料做好了没有,阿美便笑着回应:“放心吧,耽误不了的,大不了这两天晚
上加加班。”
苏大姐正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她,便说:“阿美,你最近气色好多了,有空
到我家坐坐,看看电视呀,哪能一天到晚都趴在机子上忙呢? 这些天正在演《霍元
甲》呢,香港武打片,好看得不得了,让大英小英也来呀。”阿美笑着答应了。苏
大姐家里有一台十七时的黑白电视,比当时一般人家买的十四时的要大一点,看起
来也清楚不少。阿美家那时还没有买电视,所以苏大姐经常招呼阿美上她家去看电
视。
阿美穿一双黑色的平跟皮鞋,尖头式样,鞋面上轧着细细的金属线,秀气斯文
的样子。皮鞋嚅嘱嚅地敲在青石板上,从脚心传上来的震动,硬朗而富有弹性,使
阿美的腰挺得更直了。阳光下的小街,镀了金般地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豆腐店的那
面粉墙上还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
的大幅标语,黑色的墨迹看起来像一张风化了的老照片似的。供销社门前的宣
传栏里贴着“五讲四美三热爱”的宣传画,花花绿绿的一大片。几个女孩子在宣传
栏下跳皮筋,翻飞的羊角小辫像一只只春燕。阿美知道,这几年一切都在变,就像
是一次大的换季,刮几阵风,下几场雨,接着风和日丽地过些日子,再刮几阵风,
下几场雨,再阴晴不定、暖昧不明地过些日子,等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出来后,
你一定神,发现已经是一个新的季节,一番新的天地了。瞧瞧周围的人,脸上都带
着松动的笑容。阿美突然觉得平时看惯的小街也有那么点可爱的面貌了,乱虽乱点,
脏虽脏点,但就像一个亲人啊。亲人脸上的皱纹,亲人手上的泥垢,亲人身上的汗
味,还是亲,好亲啊。
心情好了,阿美的脚步也轻快了。她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赵书记的事。她想,
哪怕只有一分希望,她也要做万分努力。从目前情况看,赵书记对自己的印象还不
错,他打量自己的目光中分明含着一点特别的东西。她可不可以利用到这点“特别”
呢? 如果这么一件大事居然让她办成了,如果她也能成为一个“公家”的人了,如
果她每月都能领到一份稳定的收入了——啊,那可太好了,好得让人不敢往下想了。
是的,这是一件值得的事情,豁出去了。
赵书记的办公室里正坐着几个男人,他们在一起抽着烟,大声地谈笑着,一见
阿美进来,大家都停了说话,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她。有人问:“你找谁? ”阿
美在众目睽睽之下,怯怯地说:“我找赵书记。”大家便一起盯着赵书记。赵书记
在大家探询的目光中,慢慢皱起了眉。他一反上次见面时的热情,对阿美冷冷地抬
抬下巴:“你看,我这里有这么多人,都是要谈工作的,今天恐怕没时间跟你谈了,
你下次再来吧。”赵书记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而且还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
威严。
几天不见,他怎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阿美的脸不禁一红。
从赵书记办公室里退出来,里面又响起了热闹的说笑声。那一刻,阿美的心恨
了一下。因为气愤,心里的主意反而更坚定了。她没有走,就立在门口。她要等他。
一定要等到他。
运输公司是一幢三层楼的红砖房子,有些年头了,显出一种陈旧的暗淡的气息,
也显出了一些简朴、素净的美感。房子前有一个大操场,上面停着十几台大货车,
还有几辆大巴士,都是灰蒙蒙地跑了很多路的样子,也是不辞劳苦的大干快上的形
象。赵书记的办公室在三楼,阿美就靠在三楼走廊的墙壁上。走廊的壁橱里贴着一
些报纸,还贴着几张写有出车和载货数据的报表,用彩笔画着一些阿美看不懂的箭
头和曲线。阳光映在楼下的操场上,映在那些排列整齐的车子上,映在壁橱的玻璃
上,也映在阿美的眼睛里,不知道是温暖的还是茫然的。这就是老沈待了十几年的
地方了。
这地方到处都留下了老沈的脚印吧? 这走廊这壁橱这扶手这房门,老沈也都摸
过吧? 这么一想,阿美的泪就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她赶紧掏出手绢,擦着自己的
眼睛。是的,豁出去了,豁出去了,她必须豁出去了。阿美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像念着什么咒语。
一些人从赵书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些人又进去了,他们好奇地打量着阿美,
但阿美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连眼睛也不转一转。她的心里有凄惶,有胆怯,也
有忿忿的不甘,她只是固执地等待着。她要等一个结果。
阳光已经稀薄了,起了点风。操场上有几片纸屑扬起来,又落下去,像折了翅
膀的小鸟,飞不动。阿美出门时的热望,在等待中已经变得好像放了太长时间的热
馒头一样,凉了,硬了,她只得在心里不断地给自己打气,可是那气还是不断地往
外漏着,就要漏空了。好不容易挨到下班的时间,人都渐渐走光了,阿美的两条腿
也站麻木了。
她顿顿脚,鼓足勇气推开了赵书记的办公室。赵书记正伏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
见她进来,抬起了头,可是他并没有显出多少吃惊的表情来。
阿美在他的对面坐下来。赵书记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长长地吐出
了一口烟雾,他的脸色比刚才在人前时已经和缓了好多,他的语气中也透着同情:
“唉——,小美同志,我知道你的难处,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你的事情确实难
办呀。”
阿美第一次在赵书记面前说得那么明白:“怎么难办呢? 你们单位死了一个职
工,进来一个家属,这件事有什么难办的呢? ”
“哪有这么简单的? 我们是国营运输公司,我们上面有主管单位的,我们要进
一个人,那是需要招工计划,需要上面批准的,你懂不懂? 再说,你现在的身份—
—你又是一个女同志,没有什么技术,你让我怎么解决呢? ”
“可是,以前,你不是说好了,有什么困难就来找你们的吗? ”阿美憋了半天,
终于把这句话抵了出来。
“你就别提以前了,要说以前,你可跟我们运输公司签了协议的,协议上都写
得明明白白的,你要不要我找出来给你看看? ”赵书记弹了弹烟灰,语气显然有点
不耐烦了。
阿美一时语塞。她的心里翻滚着许多话,可是说不出来。她真是后悔啊,悔得
肚子都开始绞痛了。她想,当初,要是不跟运输公司签那个协议就好了,要是先跟
运输公司提出这个条件就好了。
可是她哪里懂呢? 现在到了这一步,后悔哪里还来得及呀? 她心头一紧,泪水
在眼睛里蓄着,只一会儿,她就低下头,捂着脸,压抑地呜咽出来,绝望的,汹涌
的,既像是孤注一掷,又像是无依无靠的。
赵书记一连叹了几口气,说:“你这是干什么? 唉,你这是干什么? ”他的眉
头越聚越高,他迟疑着,终于将手上的半截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突然,他像下了什么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