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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卒,亦皆认为是天发杀机,乱世之凶兆。满城上下,更加的人心惶惶。
一日的辕期下来,袁世凯见了一天的客人。围绕着国体的问题,这个锡拉胡同已经成为闹事,各色人等在这里极勤快的进进出出。整个锡拉胡同,已经因为袁世凯的存在,成为超越紫禁城的中心,成为国内外关注的中心。这不免让袁世凯,也忍不住小小的得意。
送走客人,天色以暮,风雪也暂时停住。袁世凯又打叠着精神在书房里面看着关于南边儿的公事,民军拿下南京之后,一时平静下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花。袁世凯心里莫名的感到颇不平静,心不能守一,公事也无法办下去,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走出书房,在寂静的天井里散步散心。
素白的雪,恰如银装素裹,在夜里若明若暗,将宫墙顶、殿角、罘罳、铜马镀上了一层银光,一切都笼罩在影影绰绰、恍恍惚惚,似真似假、似有似无的霭气之中。
“多快啊!”袁世凯倚着琉璃照壁,仰脸望着如墨似漆的夜空,深邃不知其遥远,不由深深吁了一口气。二十九年前朝廷派庆军入朝鲜解决内乱,才二十三岁的自己随军入朝,从此开始他风云际遇人生。当时初入朝鲜是什么心情,如今已是模模糊糊。之后一步一惊心的爬到满清中枢,北洋军阀之路走到现在已经是权倾天下。但是从归隐洹上到临危受命,再度出山,却是历历在目,对他一生来说,是一个大转捩点。这一转捩对他亦好亦坏,他有过人的才智,一定可以使他把握这个千古未有的大变局,何况他在中外人士印象中,是一个亦新亦旧,半新半旧,可新可旧的人物,他掌握了北洋军系的实力。因此,对于清廷和革命党双方,他都是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重要人物。人的际遇很微妙,自己在这以前只是一个没落王朝中的一个权臣,若清王朝继续存在,他的功业最多也不过可望曾、左、胡、李,虽然他有野心,他也无法篡位;如今他置身于清王朝危亡的大变局中,这便给了他一个机会,使他可以无止境地发挥他的野心。天下事往往是这么微妙,一个人的际遇就是这么难以逆料…………
袁世凯拍了拍冰冷的柱子,又踱了几步,心里仍不住翻个儿:冯国璋、段祺瑞这两个奴才,小站哪会儿好得像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如今却明争暗斗,愈演愈烈――袁世凯倒并不担心他们龃龉,亲信大将之间应该有点距离,互相牵制之余也使他更加放心。但闹得如此水火不容,也是不成体统的!段祺瑞为了配合他的和议大戏,事事冲着主战的冯国璋发飙自是情理中事。但冯国璋极伶俐的一个人,怎么反倒那么热衷主战之事,三番五次拍电报过来请战,演戏也演得太过火了吧?冯国璋不晓得,他老袁真正的心思?
袁世凯目光炯炯,反复猜着这个谜儿。
“莫不是真的还对清廷存有一丝忠心?”袁世凯眼波一闪,想起这样一个不可能的可能,“等他回京,是该跟他好好谈一谈了。毕竟,也是在垣上归隐多年,谁知道人心是否会变成什么样。禁卫军的权柄交给谁,一定要再慎重,慎重!”袁世凯望了望紫禁城的方向,冷冰冰一笑,又向前踱去。
这时已是丑末时分,正想着心思出神儿的时候儿,就听见月洞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儿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动。立刻吸引了袁世凯全部注意力。袁世凯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看见门口戈什哈拦都拦不急,杨度和袁克定双双的迈步进来。走得急切了,在门口两人险些儿撞着。
“父亲,父亲,您瞧瞧,又是冯、段二公在湖北惹出的花样儿!”
听着爱子袁克定的声音,袁世凯眉毛一挑,这个儿子怎么还是改不了这个毛造的性子,瞪了他一眼:“拿来瞧瞧!”
袁克定只是叹气儿,将手里一叠抄报纸递了过来:“湖北又起波澜,却不知道是他们两个无风起浪,还是真有其事。冯军统来电:京汉线各处遭敌袭,不知敌人夜间从何而来,有多少人,阵势如何,于是在黑夜中盲目抵抗、搜索,乱作一团,协、标、营,以及各处兵站之间,失去联系。及到拂晓以后,才把情况弄清,报知汉口…………”
“段军统又是另一番说辞。”说着,袁克定又抽出另一张,“他说,敌人此次尽用奇兵,专打我们的后方兵站,破坏铁路和铁路桥梁。敌人匪团四处游击,侦察情报准确及时,行动迅速,使我们上下失掉联络,指挥意图无法下达,部队群龙无首,遇有情况无心应战,一味后退,战斗力完全丧失。其罪则,全系陆建章情报不力,以致我们这次如此失误。所幸目前大股匪团已分崩离析,甚少具有集体威力,即使以小部队进行讨伐,也无任何危险,这正是积极讨伐的大好时机…………”
袁世凯莫不做声的拿过那叠抄报纸来细细的看了一眼。纸上抄报笔记潦草,估计才把码子翻过来就赶紧送上。他揉了揉眼,觉得这里的光线不甚分明,便快步回书房,对着西洋人的一件叫做“台灯”的玩意儿,仔细的看。对着一看,不禁失声叫道:“李想?这家伙都被民党的人排挤出了汉口,还有力气上串下跳?不愧敢朝洋人开炮的家伙,果真有点胆识…………处处都能搅起风雨。这就叫本事!”
听着袁世凯的话儿,边上的名士杨度就是一笑,却并不说话儿。他的大公子袁克定却在急:“父亲大人,你别只注意这个李疯子——现在不管段、冯谁说得是真,湖北这锅好粥肯定是被李疯子这颗臭老鼠屎搅坏了。我辛辛苦苦和武昌黎胆小搭上的和议才有眉目,非给搅黄了不可。”
“皙子,你又怎么看?”袁世凯心中一沉,便开门见山地问这位智囊。冯、段两人对这件事情,表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让他实在不知道该信谁了。
杨度只是浅笑,多年磨砺,他名士风度已经极是沉静,敲着膝盖沉吟:“这种事,只要段、冯二公还要脑袋,就不敢乱说。光是冯公的话,估计对于调离汉口的命令是有些情绪,也是和段公不大和睦。在走的时候,有人出来恶心恶心段公,估计也是躲在某个角落乐观其成,幸灾乐祸。又不是黄胆大、黎胆小,李想,名不见经传耳,又能掀起多大风潮。咱们黄、黎都打了,还怕他小小的李疯子不成?只是现在湖北是段公的事儿,湖北是冯公一枪一刀打下来的,现在稍稍的夸大一点后果,黑一下段公也很正常。一山难容二虎,还是让冯公赶紧回京,也就完了。段公在那一个人里担着干系,自然会竭尽全力应付。段公不是说,武胜关,广水,大悟,孝昌,孝感,汉口这些湖北重镇全在北洋掌握之中?或许战况没有段公说得那样轻松,但也不碍什么大事的。”
袁克定一跺脚:“杨先生,怎么你也这么说着?湖北境内的京汉铁路线已经打翻了天,出点儿什么事情,李疯子席卷那些党人都跟着他发疯,那就不得了!”
张佩纶从容喝了一口袁世凯使唤下人刚送进来的鲜奶汁,暖暖身子,淡笑:“为着一个李疯子,咱们北洋就大肆讨伐,那实在是太看得起他啦。要是传出去,天下党人还不个个以他为榜样,群起效仿,革命之气,说不定还真被他从新鼓起,之后烽烟四起,咱们的和议大计就真的无法继续啦。那个家伙,希望的不就是把刚刚趋于和平的局面搅个乱七八糟,好完成他‘将革命进行到底’口号?”
“就一团匪,能用这么深的心思?”袁克定不容置信,刚刚看到的事余惊未消,“天下党人派什么用场?一群书生,就是叫嚣得凶。只要狠狠的打,不怕他们不‘就范’。武昌不就是炮轰出来的《停战协议》?李疯子的事,任由发展,才会让天下党人个个以他为榜样,群起效仿。”
杨度摇头微笑:“我在日本,就和党人接触过,太知道这党人地心思脾气。以血酬志,以身殉国。这是他们认为最光荣的死法,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一昧的强硬,只会适得其反。要他们‘就范’,只有晓之以国家民族大义。至于传不传得出去。大公子联络的廖少游、靳云鹏,南北联络游说,这才是和议能否成功的正途…………”
袁世凯只是含笑听着自己爱子与智囊的激辩,不对谁表赞成,也不对谁表否认。态度很是有点兴味盎然地样儿。
杨度笑道:“段公来电称,李疯子的计划充分抓住了湖北北洋军的最大弱点,才能打北洋军一个措手不及。段公也承认北洋军分散部署京汉铁路线是“不得不”的事情。所幸目前大股匪团已分崩离析,甚少具有集体威力,即使以小部队进行讨伐,也无任何危险,这正是积极讨伐的大好时机。李疯子的这些事儿且不去说他,眼下湖北地风潮所惹动的一切,还是小事儿。关键是段公后面说的,目前的情况,李疯子的匪团已经分散隐蔽,而致力于巧妙地扩大地下组织,企图进行顽强的革命。对此,我之最大的弱点,不在于兵力之不足,而是在于很难及时获得可靠的情报。陆建章负责的情报、密探,这件事情的责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袁克定犹自跌足,“怎么又扯到陆建章去了?我看是段祺瑞为了推卸责任,拉出来的垫背。段祺瑞对形势的错误判断,使湖北北洋军面临灭顶之灾而尚无知觉。他自己仗打不好,就耐情报…………”
袁克定还想继续说,袁世凯已经笑道:“好啦好啦,咱们且先不去管他。我想,还是静静等着就罢了,李疯子能做出什么捅破天的事情出来?不过是带着几个乡下的土匪,凭着一副做派和一张利口的狂生罢了……有段祺瑞坐镇在湖北,好歹也是我北洋三杰之一,湖北还翻了天地。我这么就大张旗鼓的和去剿他,反而给李疯子涨脸,革命党人还不知道会多骄傲。还算议一下陆建章的事,一个即使的情报抵得十万大军,关系重大啊!是该拍个电报申诉一下,还是干脆撤了他的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