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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墓人是最后一个被处刑的,枪声落下之后,看热闹的群众陆续散去,只剩下我们师徒愣愣的站在广场上。
“人生最后听到的声音竟然是枪声,末免太悲惨了。”
“老师,您希望听到什么声音呢?”
“这个答案儿童不宜。”
“喔。原来是那个声音。”
“哪个声音?”
“这个字眼老师不宜。”
“我没时间跟你在这里磕牙。你看,雅各宾党的那号人物也来了。”
验尸官舒密特站在法军请来的见证人中。看到我们,很自然的朝我们走过来。
“贝多芬先生,我就知道您会大驾光临。”
“法军似乎也决定要隐瞒案情的真相。情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呢?”
“主要是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们不愿做出刺激哈布斯堡王朝的事。”
“拿破仑有什么打算?”
“和奥地利公主联姻。大概就在明年吧。”
“玛丽·路易丝……当今皇帝法兰兹二世的女儿。原来如此。所以拿破仑不希望维也纳宫廷沾上丑闻。”
“对,就是这么回事。您在宫廷的有力支持者,同时也是您的弟子和好友鲁道夫大公,就是法兰兹二世的弟弟以及玛丽·路易丝的叔父。如果您对维也纳目前的体制存有任何不利的想法,他可能会伤心叹息哟。”
“我无意破坏和鲁道夫的友情。”
情势不停在变化——
拿破仑那个小矮子本来应该以奥地利的天敌姿态出现,到维也纳来大大整顿宫廷。没想到因为出身平民,他反而想借着和欧洲著名的王室联姻来提高地位,使情势遽变。
“如果您了解情况,就应该知道我想说的话。”
“继续追查约瑟夫二世及莫扎特的毒杀事件,不但白费工夫,而且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是吗?”
“答对了。”
“答对有奖吗?”
“来个魔笛如何?”
“你准备还我吗?”
“那根本是个冒牌货。”
“真的?太意外了。”
“真的现在在哪里?”
“我可不是负责失物招领的。”
舒密特脸上的肌肉阴沉的抽动着。我也皱起眉头,不过只是因为太阳有些刺眼。
“您拿着那笛子也没什么用。”
“宫廷、共济会、法军,三方正处于一种巧妙的平衡状态中,任何一方拿到笛子可能就会破坏这种状态,还是谁也找不到笛子比较理想。”
“是吗?……好吧,我只好祈祷别写到您的验尸报告书了。”
舒密特背过身去打算离开,我想趁他离开之前顶他几句,但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话,结果就让他这样走了。
精心制作的魔笛。竟然这么快就被他看出是冒牌货,让我有些光火。话说回来,我们不惜演出一场枪战,让他费尽心思抢到笛子,他是从哪里看出笛子是假的呢?
“假笛子和真笛子最大的差别在,一个是木制,一个是金属制……”
我呆站在那儿自言自语,彻尔尼用手指戳戳我的肩膀。
“走吧,老师。再待下去,说不定会被人误抓去枪毙呢。”
“赛莲怎么样了?”
彻尔尼突然打了我一耳光,我气得大叫:“你干什么?”
“我把她送进救济院了。进去之前她打了我一巴掌,而且命令我‘传’给您。”
“谢谢你这么‘认真’的传话,我们赶快去探望探望她吧。”
我抚摸着面颊,开步往前走。
圣安娜救济院就在国家歌剧院附近的圣安娜教堂腹地的一隅,周围以铁栏杆与外界隔离。我与彻尔尼从教堂方向,隔着围篱窥看救济院的内院。看到一些女人正在洗涤病人的睡衣及床单。
“小姐!”彻尔尼向她们招手叫道。
这家伙神经之粗,差点没让我晕倒。朝着那一群叫欧巴桑都嫌太老的女人,他居然称呼她们“小姐。”
不过,这一招果然引起那群女人的注意。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看起来相当大胆的老太婆,代表大家走了过来。
“你是在叫我们吗?”
“除了你们还有谁?”
“哟,你这年轻人嘴巴还真甜。”
真受不了。我忍不住偏过头去骂了一声。
“我想打听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叫赛莲的女孩子?”
“胖胖的、声音很宏亮的女孩,对不对?你是她的男朋友?”
“你可不可以帮我叫她来一下?”
“可以是可以,可是隔着铁栏杆,你能做什么?”
老太婆好像在征求大伙同意般回头看看,其他女人听她这么一说,都跟着哄笑起来。
这些形同犒木的老女人真的能卖春吗?我心中不禁打上一个问号。
“那边那个大哥也是来找赛莲的吗?”
听她叫我“大哥”,心中还真有几分受用。
“我是他哥哥。这个小伙子想和赛莲结婚。可是我父母反对。我觉得只要两个人相爱,私奔也无所谓。”
“哎哟,您还真善解人意。”
彻尔尼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哎,嗯……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你……”
“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叫她来。”
老太婆走进后面的房舍。彻尔尼皱着眉,使劲翻白眼看着我,说:“大哥,有件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如果我们要私奔,离开维也纳该去哪里比较好?”
“你觉得去丹麦怎么样?”
“为什么要去丹麦呢?”
“因为那里靠海。”
“海……?”
“你看过海吗?”
“没有。”
“我也没有。”
“这么说起来,您还没有写过以海洋为主题的作品呢。”
“海顿在创作他的喜歌剧《跛脚的魔鬼》中的海上风暴时,也没有看过海。他是后来坐船到伦敦。才第一次体会到海浪的凶猛,他还因为作品和真实印象完全不同而大笑不已。”
“换句话说?”
“换句话说,既然有志做艺术家,至少应该去看看海。”
“不能用想像力取代吗?”
“举个例子来说好了。第一次接触女人的时候,你觉得一切都和你想像的一样吗?”
“我还很少有机会和您交换这么深入的谈话呢……啊,她来了。”
从远方走来的赛莲,比刚才那些在洗衣场的“职业妇女”光鲜多了。朴素宽大的工作服非常适合她,丝毫不显低俗。
“嗨,卡尔。这就是你哥哥吗?年纪跟你差好多哟。”说完,她又加上一句,“如果没有铁栏杆,真想捶他一拳。”
“这也是为了查明你父亲死亡的真相啊!”我说。
“我知道。我已经弄清楚救济院里的情况。席卡奈达被安置在特别室,其实就是待遇比较好的监狱。”
“可以溜得进去吗?”
“你们看到那边的门吗?”赛莲指着和教会相隔的栏杆的一隅,“那是后门,平常都用钥匙锁着,可是倒垃圾的时候可以打开。你们等一下,我去借钥匙。”
“你也算犯人,他们怎么会借你钥匙?”
“没有人想要逃走的。卖春被抓,只要在这里干一个月的活,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去。可是如果逃跑被抓,不但要剃光头、上脚镣,而且会被发派去做粗工,没有人傻得要去做这种事。而且为了慰安进驻的法军,警方也没有严格执行取缔。”
赛莲走进房舍,没一会儿,手上抱着一包垃圾再度出现。她打开钥匙,从后门走到教会后方——那儿有座焚化炉。
“这把锁根本没有功用嘛。”
“其实锁门不是防止里面的人出去,而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来。救济院尽量避免病人和外界接触,会客、接受外面送来的东西,都有很严格的限制。”
确定附近没有人,赛莲打开木板钉的垃圾箱,从里面拿出两件和她身上相同的工作服。
“来,快穿上。”她边说边把一些真正的垃圾塞进焚化炉。
“可是这是女人的衣服耶。”
“您有什么不满意吗?”
“你叫我穿裙子?”
“您不是想进去吗?除了犯人服,您还想穿什么?”
我们只好在衣服外罩上工作服,并穿上可以遮住双脚的裙子,简直无法形容样子有多不堪。最后又戴上头套遮住脸,这才算大功告成。
“穿着这身衣服被人看见,他们真会把我送进救济院。”
“怎么会呢?我觉得这身打扮挺适合您的。”赛莲说着,似乎马上就要爆笑出来。
听到这种赞美,我简直哭笑不得。
房舍入口站着一个负责守卫的男看护。赛莲让我们抱着一堆干衣服遮住脸,把钥匙还给男看护,领我们进去,算是闯过第一关。赛莲带头走近走廊,我快步跟进,几乎要超过她。
“别紧张,慢慢走,您这样会引人注意的。”
走廊的窗户都加装了铁栏杆。病房并没有门,靠走廊的墙壁只高及腰部,让看护巡房时可以一览无遗。
每个房间大概有五个人,似乎可以在铁栏杆设定的范围内自由活动。不过,在尽头的几间特别室就不一样了,不但完全隔离,而且还装了铁门。
赛莲打开门闩,叽叽嘎嘎的把门打开,扬起下颚说:“席卡奈达在里面。”
在混浊的空气中,一个白发凌乱、肌肉松弛的男人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看着天花板。
“席卡奈达……是我。”
我的声音似乎反射到墙壁那一边,他竟然把眼睛转到非常不可思议的方向。
“是我啦,我是贝多芬。不要死盯着马桶看。”
我把手放在席卡奈达肩上,但立刻产生一股后退的冲动。他的眼睛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涣散的瞳孔中完全看不到知性的光芒。那以多才多艺著称,活跃于音乐界的制作人,早已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是真的疯了,还是被下了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好像听到赛莲不平的声音,席卡奈达开始有些迟缓的反应。他努力尝试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在我身上。
“嗬,贝……多……”
“贝多芬,你认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