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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之甚,无以复加。
——跟华文昌一比,古往今来的情圣们都得去死了……
姜冉实在是没有不对华文昌刻骨铭心的理由,除此之外,她已无路可退。
诚然,感动不能等同于感情,可李亚峰太过了解姜冉,他猜得出,姜冉一旦感动,也就是动了感情——再说,凭什么就只是感动了?
谁敢说姜冉没有真的动情?
那天姜冉不理自己,难道还不足够说明了什么吗?
她是已经选择过了啊。
甚至,李亚峰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即便华文昌被浑沌给一锅烩了,姜冉也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把那个见鬼的小女孩拉扯长大,还会在一个个一灯如豆的晚上语重心长地经常说起:“闺女啊,记着点儿,你老爹叫华文昌……”
——那谁谁谁,别废话,过来一刀把我宰了算了……
——活着真他妈的没劲了……
能忍住了没对身边每一个人说出这么几句来,李亚峰已经成长了很多。
现在,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拜上大夏山:王琦声你不是受了华文昌托孤之命吗?我来帮你吧。不管怎么说,那个……那也是我的女儿……
——用不着较真,华文昌的女儿和我的女儿还不是一样?
——姜冉,你看这事儿……不能让孩子没了老爸对不对?
这一番心事盘算下来,李亚峰竟不能对任何人说得出口。也不由得他不往心口上压了一块大石。
一路闷闷。
大夏山被王琦声经营得很是不坏,抱着一肚子愤懑的李亚峰来到山庄,竟情不自禁地呼了一口气。
“贤王……老四,你父亲真的是个人物。”王信大喇喇地赞了起来。
山庄无名,座落在大夏山的山谷中,周围是数百丈高的大树,枝叶繁茂,将整座山庄遮蔽起来,从外只能看见一片青葱。
天光透不过树丛,山庄顶上悬着百千颗明珠大放光华,却不刺眼,明辉流地,柔和的光芒从地面莹莹地照起,数十进院落便依明珠光华星罗棋布般地点缀出来;庄内有一面不小的湖泊,顺着湖上的三座长堤,山庄又分了三重。
第一重青砖为墙,红瓦垒顶,俨然法度森森;第二重则极尽清灵精巧之能事,将回廊因山势婉转高低跌落了,大家园林亦不能争一日之短长,神工鬼斧,叹为观止。山庄第三重却是以一座不着二色的白塔为主,塔高三十三层,通体剔透玲珑,塔顶立七尺高的塔刹,刹尖为琉璃宝瓶;白塔四面,院落深深,朴实无华。
且不论山庄景致如何造化,李亚峰与王信都看得出,依庄外巨树与天顶明珠,山庄被一座大阵护卫得严实周密,固然一步一景,亦然一步一杀。
“没劲透了。”王宇终究是跟李亚峰学过几句,撇嘴叹息,“大哥,我早跟家父说过,拿外头阵法束手无策的那些人物,拼了老命也找不着大夏山的所在;但凡人家能找上门来,就这破阵,也挡不住。”
李亚峰与王信闻言对视,都是不禁苦笑。
一来,王宇说得不差,二来,王琦声避隐大夏山,对头却是浑沌——便再降一级,在三清天尊与鬼姑神、天灵宗主等的眼中,这山庄外的阵法只怕也……说糙一点儿:没啥屁用。
“老四,你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未进山庄,李亚峰先问了一声。
“应该不会太久。”王宇沉吟一下,说道,“家父一早去迎小主人,来回半天足够。”
听到“小主人”三个字,李亚峰的眉头又皱得紧了几分。
“老四,你什么时候也跟那个姓华的一伙了?对了,你不是一直跟你老爹不对付?”王信老大不乐意,横了王宇一眼。
王宇苦笑。
当年的王家“父子不和”九成是个噱头,这也罢了,事到如今,哪还能把些许家事带到大局中来?对父亲王琦声的作为,王宇只恐跟得不紧。
“大哥,先到庄内歇息一二,待家父回来,再议大事。”王宇不理王信,将两人让到山庄之中,在第二道长堤之后的会客室,设下香茶点心。
“老四,你父亲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檀木雕花椅上稳坐片刻,李亚峰忽地问道,“我想过很久,今天到你这里才算看得清楚,你们家明明有这么一份基业,当初怎么还寄居无定乡?你父亲高瞻远瞩,天下事闭着一只眼睛都看清楚了,可……我怎么就想不出古往今来还有贤王这么一号人物?”
“这个……”王宇的笑容苦了又苦,“大哥,也不是说随便什么人都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何况,家父的出身,好像也早对大哥讲过了。”
王琦声,原名王次仲,史书有载,王生于周末战国之时,变通天下文字,将篆籀之体改为隶书;始皇帝一统六国后,召其入朝,王次仲不去,化鸟而飞。
王琦声在沧浪江边也对李亚峰提起,多年之前,他虽是妖邪,却心羡神仙,不意于群仙会上被广成子揭破真身,大受羞辱;其后,他以仙为仇,潜隐无定乡,是意图报复。
然则,王琦声精擅潜踪隐形之术,一身修为山藏海纳,莫测高深,言行之间,竟似无所不晓,这不由得李亚峰不暗生疑窦,猜他是哪儿哪儿的高人,没准儿到头来一报名就能把人吓一溜跟头。
——对李亚峰来说,这几年,类似的事儿经历得实在有点儿多。
“大哥……”王宇好歹是跟李亚峰共过患难的,眼见他一脸的不信,忍不住冒出一句,“总不至于家父非得有多大的来头不可吧——我敬你是大哥,可你也不能不讲理啊?”
“呃……”这还真把李亚峰给噎住了。
局中人说局中事,就王琦声的来历讲过几句闲话,众人把话头引向了当今的大局。
自王琦声神农谷报讯之后,天上地下有数的人物便都把华文昌当成了死人;只见浑沌迟迟不出,一方面暗地里揣测应是那日四御尊神与天灵宗主合力,让浑沌的重伤一时难以痊愈,另方面,却也得赞一声华文昌,想是那人临死反扑,大约教浑沌多少吃了苦头。
从天灵宗主的清灵洞天到神农谷,一场乱战之后,唯一的成果只是死了个北斗,被系以嘤嘤重望的盘古开天斧却落入华文昌的手里,如今便该是在浑沌处了——却也无人为此忧虑太甚,正如天灵宗主不能一近驱山铎,浑沌该也不能够仗斧大杀四方。
这一物降了一物的天道,本就如此。
所以被李亚峰掌握的天刑金针就成了重中之重,他执意行来大夏山,在山外却还跟着灵宝、道德两位天尊护驾;南海小虞山上更是严阵以待,且不论历经诸多战事幸免于难的近百万天兵与天庭诸将,还有上清境的二十万天尊随侍,乃至四御、五老,天灵宗主与鬼姑神,俱都时刻准备赶来驰援。
这般种种,也早教李亚峰在众人眼中成了众矢之的,一个机缘巧合下身怀重宝却仗此恣意妄为的莽汉匹夫。
李亚峰的反应恰到好处:“老子乐意!有本事逼得老子不玩了大家一拍两散!”
——小虞山上的神仙菩萨们被气晕过去一大半。
但在大夏山的这间会客室中,对着自己的两个兄弟,李亚峰也皱着眉头说了心里话:“我寻思着,这事儿不大对头。”
“大哥?”王宇顺着话头问下来。
“我是这么想……”李亚峰的语气平淡,话说得却是惊心动魄,“等浑沌出来——他总得出来吧?跟他讲和行不行?”
“老大?你疯了?”王信翻着白眼,“跟他讲和?你临来的时候没让门板夹了脑袋?”
李亚峰淡淡地反问,“为什么不行?做人得恩怨分明,没错,我跟华文昌有仇,三番五次的羞辱,咱们的同学周谨、包括无定乡那边也有几笔人命债,都得归到他头上,再就是……姜冉……好歹也算情敌。算下来要宰华文昌,我没什么心理负担。可浑沌他惹我了?”
“咱们算算他都干过什么?两次,暗杀我师父——加上前几天那回也不过三次,都没成功;我师父比猴儿还精,估计以后也死不了,这先放在一边。接下来就是占了那个……算是俞大叔?占了他的躯壳——当然俞大叔是惨了一点儿,现在还在观世音菩萨的瓶子里憋着呢,可是也没死,过一阵就能复原。当然他还借俞大叔的名头领袖无定乡跟天庭打了一回,那是死人无数——只要是打仗,总得死人;就算没有他,无定乡和天庭早晚也有一战,我估计真到那时死人只会更多——说起来这还算他干了好事儿……再说神仙看我都不顺眼,我看他们……也就那样儿。”
李亚峰的脸色洋洋不变,掰着手指头一一往下数,“然后就算到华文昌那头了,我刚说了,那是我对头,浑沌宰了华文昌……我盘算着要不然给他送块匾表扬一下?”
这番话说完,王信不吭声,王宇也接不上,两人愣愣地看着李亚峰,一晌无言。
“呃……牢骚发多了就没人信了是不是?”李亚峰尴尬地笑笑,忽然抬头,“贤王回来了。”
话音未落,三人同时起身冲出房外,却是神念感应之间都察觉了事有不对。
果然,天外飞来一道青光,径直投在大夏山无名山庄最深处的白塔顶上,现形出来,虽是贤王王琦声不错,却行迹狼狈,细看下,王琦声全无往日丰姿俊朗的超然之气,倒落得发髻散乱、鼻青脸肿,竟像是吃了大亏。
“曹暮你个小辈!暗算爷爷也就罢了,欺人都欺上家门了是不是?你给爷爷下来!”一手揽住白塔塔尖上的琉璃瓶,王琦声居然丝毫不顾风度,跳着脚地破口痛骂。
李亚峰脚下打了个趔趄,愕然:曹暮把王琦声给打了?
话说王琦声再上天外天,奉的是华文昌的“遗命”,要接无名女童回大夏山。天外天上论战力只有曹暮与清风、明月二道童,势单力薄——万一有事,姜冉跟太白长庚星更是只有添乱的份儿。是以众人随王琦声一道折返,本来顺理成章。
起初,曹暮笑脸迎客,连接风洗尘的酒席都备下了,算得颇识大体。却不料酒过三巡横生枝节,无名女童惦念着王琦声灌过她一壶酒,起了好胜之心,死活要找回场子;“小主人”有命,王琦声也不敢不喝。
那酒里下了药——若是寻常毒药,王琦声自是不惧,但曹暮也算得出身华佗门,用毒的本事出神入化,竟以灵丹生发药性,直向肠胃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