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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小七的家既不是武林世家也不是大门大派,但也收到了一封喜柬。喜柬上端端正正地写着纳兰小七和卢玉儿的生辰八字。
铁星霜将那喜柬上上下下看了三遍。
珑儿以为铁星霜要大怒或是伤心,可铁星霜却笑了,他抖了抖做工考究的喜柬说:“这可是奇了,你猜是你家少爷邀我去参加他们的婚礼,还是那位卢小姐想我要去?”
珑儿脸都白了,抓住铁星霜的袖子结结巴巴说:“公子,你别急,你可千万别急。这里面一定有原因,少爷是去救人的,怎么会和别人成亲?”
铁星霜嗯了一声说:“珑儿,你见过卢小姐吗?”
珑儿说:“别人都说她好看,不过,我看她没有公子你好看。”忽然想起铁星霜最讨厌别人说品评他容貌,不禁吐了吐舌头,“公子,我没别的意思。”
铁星霜没有理会她,出神地喃喃:“温方如……卢玉儿……有意思。”
珑儿猜不透铁星霜心思,正急,忽听铁星霜道,“也罢,咱们走一趟吧,看看这几个在玩什么把戏。”
“不行,”珑儿大吃一惊,“少爷临走时吩咐了,不管他在外面出什么事都不许你轻举妄动。他说不管怎么着,他一定能平平安安地回来找咱们的。”
“这一回可难了,”铁星霜摇头,“温方如,卢家、燕家……这一大堆关系可是难料理得很,他救了人不赶快抽身,倒去成什么婚,不是昏了头就是身不由己。”
“少爷被人抓住了?”珑儿惊问。
铁星霜道:“我也不知道,去看看吧。”
珑儿记挂着纳兰小七的吩咐,又担心纳兰小七的安危,犹豫良久,也只得照铁星霜说的办。珑儿是个美人胚子,铁星霜相貌也过于俊美,略一合计,两人易了容,弄了两套平常的衣物带了个小小的包裹出门了。
珑儿身上有武功,一路上还不觉得怎样,铁星霜却格外觉得辛苦。但他性格坚忍,也不说什么,只是拼命赶路,好不容易赶在喜柬标的日子里赶到保宁府。进了城才知道,卢燕两家的人早已把温方如的府第围得水泄不通。
两人进了家客栈,在前面饭铺里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中午时分,正是吃饭时候,大堂中坐了许多人,其中多有带刀拿剑的江湖人士。
小二正给铁星霜与珑儿这边正布菜,那边就嚷嚷开了,“小二!上菜!饿死老子了,跑坏了两匹马来赶这场热闹,奶奶的,累死老子了!”
那是个身材魅梧的大汉,他旁边一个面孔微黑的年轻人拍了拍他肩,道:“小声点儿,什么叫看热闹,给卢燕两家的人听见了,还有你命在吗?”
那大汉嘿的笑了笑,心虚地四下一望,说:“怕什么,卢燕两家好了不起吗?他们家的女人闹了笑话出来,怪得了谁。”
他话里豪迈,转头四望的动作已泄了心里的惧意。放了两句场面话出来,便在一条凳子上坐了,说话也收敛许多。
那两人落座的地方正在铁星霜和珑儿旁边一桌,他们的话铁星霜听得一听二楚。
那大汉是个多嘴的人,得意洋洋地向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炫耀江湖见闻:“银枪侯势力大得很,不单在江湖上子弟众多、朋辈如林,在官道儿上也结交着贵人,但这卢燕两家也是了不得的武林世家,强强相遇,谁胜谁败还真不好说。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儿这事儿着实是热闹。就算把这些抛开,单是‘风流大盗劫色长沙府,世家贵女下嫁保宁城’这一桩风流韵事就能流传千古。”
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道:“这银枪侯何以会趟这趟浑水,着实是奇怪。”
“有什么奇怪的,”姓刘的大汉撇了撇嘴,“卢八小姐的母亲并非正室所出,却是一名妾室,那妾室与银枪侯有一段渊源,从前还看不明白,如今这么着,我瞧着这卢八小姐多半是温方如这老东西的种……”
他的话未能说话,喉间突然格格两声,垂头倒在桌子上,血水自浓密的头发底下溢出来。
那面孔微黑的年轻人一惊而起。
铺中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没一个人像是出手的人。
是卢家的人,还是燕家的人?对方杀了老刘,会不会杀他这旁听的?年轻人脸上神色变了几变,抛下一锭银子急急忙忙逃走。
铁星霜内功虽失,那一份敏锐的洞察力却在。他眼光虚空,若有意若无意,似是没注意什么,却将刚才的一切都收在眼里。
杀人的是另一张窗子下坐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也不算十分年轻,但衣饰简洁,容貌清爽,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他看上去像个读书人,神情儒雅安静。但就在刚才,他只是略动了动手指便将一粒花生豆弹指射进了那刘姓大汉的咽喉里。
那一份指力铁星霜自信若是从前自己也能做到,却不会似他这般用得轻松自在。
那人异常敏锐,被铁星霜打量了一眼便将眼光射往这边,铁星霜不动声色地收拾了眼光低头吃菜,那人打量片刻一无所获,只好无奈放弃。
待那人走后,珑儿轻声说:“那人的武功高得很。”
铁星霜点了点头,“那是卢家的玉犀指,你见到他一定要记得避开。”
“卢家的人?”珑儿吃了一惊。
铁星霜递过去一个眼光,将两根手指摇了摇。珑儿机敏,连忙收声。
竹杖敲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音。一名盲眼老者停在铁星霜面前,举起的铜盘里稀落地散着几个铜板。
“哪来的臭要饭?出去出去!”小二过来驱赶。
铁星霜抬手止了小二,摸出几个铜板放进肮脏的铜盘里。
盲眼老者刻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摸索着抓住铁星霜手说:“八十一……第八十一个……”
珑儿见他的手脏得很,忙取了根筷子敲他,“乱抓什么?放手!”
珑儿手劲不小,老者痛得咧了咧嘴,却将铁星霜的手抓得更紧了,一面捏一面说:“这骨象……这骨象清奇,根基却薄,不是福寿之象。”
珑儿怒道:“胡扯八道!”
铁星霜眉峰微挑,抽了手又往盲眼老者铜盘里放了数枚铜板:“多谢,请便。”
“小公子,你当下便有大难……大难啊……” 老人手抖得如风中飞叶,“不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有性命之忧,就连你也是凶险万分。”
铁星霜身边最重要的人除了纳兰小七还会有谁?珑儿记起纳兰小七曾说过江湖上有一家被称为摸骨世家的人,摸人手骨便能知其祸福,又听他说得有板有眼,便信了七分,问:“这大难能解吗?”
盲眼老者摇头喃喃:“祸福天注定,要看各人的造化,小公子须记住一句话: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
“笃笃”的杖节敲地声出了门,消失在人流里。
珑儿将那句“眼前有路须抽手,莫待无路空回头”念了几遍,参不透里面的玄机,朝铁星霜望去。铁星霜易过容,脸上少有表情,一双眼睛平静深沉,却看不出变化来。
珑儿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凡事都无主见,便问:“公子,咱们这下怎么做?”
铁星霜道:“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今日就是喜柬上成亲的日子,咱们买些祝贺的仪物过去,看一看再说。”
两人结了帐,问了道路向银枪侯府走去。
路上多有带刀使剑的江湖人,铁星霜眼光锐利,一眼即知其中看热闹的有之,混水摸鱼者有之,一心来寻晦气的有之。
这里面也只有自己与别人不同吧?
别人的动机千千万万,他却只有一个心思:把纳兰小七找回来。
阳光毒辣,晒得他眼花。张灯结彩的银枪侯府落入眼中,那一片红刺得人眼疼,铁星霜以手遮额向前方眺望,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纳兰,你此时……可好?
纳兰小七此时一点也不好。
他躺在床上,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分力气来。
卢玉儿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将另一件大红的喜服展开纳兰小七他看,柔声问:“好看不好看?”
那是一件新郎官穿的喜服,刚好和卢玉儿身上所穿的配成一套。虽然被人所制,纳兰小七却不愿失了风度。他笑了笑,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天下再没有比你更配穿红的人了,好看得很。”
卢玉儿淡笑:“我问的是我手上这件。”
纳兰小七眨了眨眼睛,“也好看。要是这件衣服穿在真心喜欢你的男人身上,两情相悦,永结同心,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完美不过的事。”
卢玉儿也眨了眨眼睛,悠悠笑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想,这男人又帅又拽,我且狠狠作弄他一下,看他还拽不拽。”
“好像我被你作弄得不那么拽了。”
“也让我吃了苦头。”
“其实,”纳兰小七轻笑,“你吃苦头时候的样子很可爱。”
“你不太拽的时候也很可爱,”卢玉儿微笑着俯下身子凝视纳兰小七的眼,轻轻摇了摇头,“我当时想,这人在水牢里挨了三天三夜该蔫了吧,可一打开水牢,竟看到你在笑……不拽么……我可觉得你拽得很……后来我就想,这个男人这么拽,我干脆嫁给他,作弄他一辈子,看他还笑不笑得出……”
纳兰小七不提防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无言以对。
卢玉儿露出一丝凄凉笑意,低声道:“要是那个时候我不摆架子,你或许就遇不到他,或许就会娶了我吧?”
“过去的事了,”纳兰小七叹息,“你忘了吧。”
卢玉儿哼了一声,“要是能忘,我干嘛诱你来上当。”
沉默了一下,纳兰小七说:“玉儿,你知道我的。我没长性儿,喜欢胡闹,不值得什么人这么待我。”
“你对他,”卢玉儿微微沉吟,笑了笑,“也是没长性?”
知道她指的是谁,纳兰小七心里不由一沉。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老实说,他是有点儿怕卢玉儿的,这女子骨子里有一股偏执,能做出一切不可思议之事。落到她手里,他自己倒是不怕,却怕她在铁星霜身上打主意。
看清纳兰小七眼神的变化,卢玉儿的笑容不觉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