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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子。
上午第一场电影没有多少观众;有的就是回家过暑假的大学生。也有几对年轻情侣;照样的汽水、蜜枣、瓜子;俱乐部小店一共就这三样东西。
灯黑下来;情侣们都不安分了。张俭和多鹤的手相互寻觅到对方;然后绞过来拧过去;怎么都不带劲;又怎么都带劲。
汽水和零食很碍手碍脚。被张俭拿到他边上一个空座位上去;搁不稳;又被他放在地上。他和她似乎寻求到了和平常不同的满足。其实他们每找到一个场地;都寻求到不同的满足。越是简陋、凑合;刺激就越大;满足也就越大。电影院是全新的刺激;多鹤在张俭手下疯狂了。
电影结束;观众们退了场;张俭和多鹤两脚踏云地往外走。走到外面休息室;张俭向右边一看;那里的门似乎是通向后台的。他看了她一眼。她跟他闪进那道门。门内很黑;到处堆着工人业余剧团的布景。布景有树有山;有城有屋。从关着的窗帘缝里;一道道阳光切进来;明暗交替的空间有些鬼魅气。
霉味直冲脑子;多鹤一步踩空;手抓住窗帘;霉透的绸料烂在她手里。工人业余剧团显然许久没有在此活动了。
张俭把布景摆置一番;铺开他的工作服。他的手缺乏准确和效率;动作又快又傻。就是傻子高兴过度的动作。和多鹤头一个晚上的圆房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那晚上太黑了;太黑不好;眼睛要很久才能看见人和物的影子。那次不是完全黑暗的;有一点光亮从后窗外进来。
后窗外面;坡上的雪让月亮弄成镜子;照进窗里;这是他和一个外族女子的圆房之夜。他看见日本女孩的影子;小小的;逆来顺受的。就是令天下男人受不了的那种娇小柔顺;拥到怀里就化的那种柔顺。他腿肚子一蹿一蹿;马上要抽筋了。他恨自己没用:又不是没经过女人。他想去摸灯;中途手又改道去摸烟袋。点上灯是为了看看腰带上的死疙瘩如何解开。可点上灯还不把她吓死?也能把他自己吓死。他一使劲挣断了裤腰带。她果然柔顺;一点声息也没有;一拥到怀里果然就化了。他知道她在哭。逆来顺受的泪水并不让他烦;他的手掌在她脸上一抹;原想把泪水抹掉;但马上不忍起来:他的手掌可以盖没她整个脸;只要稍微使劲她就会给捂死。他的小腿肚子仍然硬邦邦的;随时要抽筋。他怎么会这么没用呢…… 后台已经不再黑暗;两人都能看得清对方了。他们在电影场里相互逗起的馋痨这下可了不得了;两人滚在工作服上;恨不得你吞了我;我吞了你。
一个回合完了;他说起他们的第一夜;所谓的圆房。她一下子用手掌捂住他的嘴;那一夜她所有的记忆都是黑暗的。
没有点灯。没有月光。屋里的燥热在黑暗里流不动。他就是一股黑暗的体味;随着他一件件地脱衣;味道大起来;热起来。然后他就成了一个个黑暗的动作;其中一个动作是抓住她的手腕。他的两个大手紧紧地抓住她的腕子;到了那一步好像还怕她挣扎似的。她说了一声:我怕。他没有听懂。她是怕在这实心的黑暗里从小姑娘变成妇人;她一生只有一次的东西就在黑暗里给他拿走了。她又说:我怕。他搂住了她细小的腰部……她哭起来;泪水尽往耳朵里跑;他也不来替她擦擦。
现在她记不清他当时是否替她擦了泪。他说他擦了;她说没有。都记不清了;记不清更好;现在想怎么回忆就怎么回忆。他们爬起来;发现饿极了。这才想到他们买的蜜枣、汽水、瓜子一样没拿。算了吧;去哪个馆子吃一顿。他还没带她下过馆子。情人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不花钱的张俭和多鹤此刻倾家荡产也不在乎。
俱乐部对面有几家小馆子。他们无心挑拣;坐进了一家最近的。张俭要了两盘菜:炒肉丝、炒土豆丝。又要了一瓶五两装的白酒。多鹤也要了个杯子;喝了两杯酒。酒喝下去;两人的眼睛就离不开对方的脸;手也离不开对方的手。两人不管其他顾客的错愕:工人区从来没有公开缠绵的男女。他们说的“恶心”“肉麻”;他俩的耳朵也忽略了。原来下小馆喝几两酒也有了新意思;也给了他们新刺激。
从那以后张俭隔一阵就带多鹤去看看电影;吃吃馆子。他们的主要幽会地点就是俱乐部后台。即便台上挂着大银幕在放电影也不打搅他们的好事。他们把布景搭得很富丽堂皇;宽大的城堡;长青藤密布;西方人的长椅。他们不断在后台历险探宝;发掘利用的东西越来越多;他们的幽会也就越来越古典、戏剧性。有一次他们正躺在长椅上;听见打雷般的口号声。前台不知什么时候开起大会来;他们从后台出来;才发现那是表彰大会:上级领导表彰了张俭所在的钢厂出了优质钢材;造出了坦克。
他们幽会所耗的巨资渐渐成了张俭怎样也堵不住的窟窿。多加班、多上夜班、少喝酒、戒烟都无济于事。他在厂里背的债越来越重。原先他每次上夜班带两个馒头;现在他馒头也免了。他把好吃的好喝的全留到多鹤能跟他共享时才拿出来挥霍。
这天他和多鹤坐在一家上海人开的点心铺里。多鹤说她听见小石和小彭议论;说张俭欠了厂里不少钱。
张俭放开了她的手。
她问他欠多少?
他不说话。
她说以后不下馆子了。
他说也就欠两三百块钱;铆铆劲就还了。
她说以后也不看电影了。
他一抬头;脑门上一大摞皱纹。他叫她别啰嗦;他还想带她去南京住旅店呢。
这是他们幽会两年来他第一次凶她。
等到居委员又来动员家属参加劳动;小环又是嘻皮笑脸地说她孩子太小;她肝、脾、淋巴都大;没法出工时;多鹤从小屋走出来。她愿意去打矿石;挣那一小时五分钱的工钱。
这是个鄙视悠闲的年代。十岁的丫头忙出忙进;每天跑很远去捡废铁;鞋子一个月穿烂两双。多鹤跟一大群家属每天坐卡车到矿石场;用榔头打矿石;再把矿石倒进一节节空车皮。多鹤和所有家属穿扮得一模一样;都是一顶草帽;草帽下一块毛巾。不同的是;她不像她们那样套两只套袖;而是把一根松紧带结成圆形;交叉勒在胸口;两端的圈把袖子固定到大臂上;露出雪白的小臂。代浪村的女人们再冷;都是这样露着两条赤裸的臂膀耙田、搂草、磨面、喂牲口。女人们分成两组;一组人打;一组人运。两组人隔一天轮一次班。从一条独木桥走上去;把挑的矿石从货车厢外倒进去最是艰难;人也容易摔下来。多鹤很快成了显眼人物:她用一个木桶背矿石;木桶的底是活的;有一个扳手;她走到独木桥顶端;调转身;脊梁朝车内;把扳手一抽;桶底就打开了;矿石正好落进货车里。
家属们问多鹤这个发明是从哪里学来的;多鹤笑一笑。这是她们代浪村的发明。家属们觉得张家的小姨子肯吃苦;不讲东家长西家短;一流人品;可惜就是呆子一个。
多鹤把挣到的钱交给张俭;张俭看看她;那双半闭的眼睛让她在他脸上印满亲吻。他们已经很久不幽会了;偶然幽会;就是小别胜新婚。他们幽会的圣地还是工人俱乐部的后台。后台添了些新布景;工人业余剧团刚演出了一出新戏。戏里有床;有大立柜。上午九点;剧场里正演电影;他们买了电影票;却从休息室钻到后台来了。他们悄无声息地搭着他们的窝。常常来这里;就摸出许多门道;后台另外还有两道门;都通野外。
深秋的潮冷里;两具温暖的肉体抱在一起简直是求生之必需。他在这场小别胜新婚的劲头上居然说出他平时会臭骂“什么鸟玩艺儿”的话来——“我爱你!”他不止一次地说;说得多鹤都信了。多鹤从来没听过这句话;也不知道它是陈词滥调;她感动得快死了。
他紧紧抱住她。这是一个多圆满多丰满的回合。他歇下来;滑落到她侧边;下巴填满她的颈窝。
一支手电的光柱突然捅进来。
“里面是谁?!”
张俭脑子“轰”的一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多鹤紧紧抱住;用他的脊梁朝着手电光源;把多鹤完全包在胸怀里。
“滚出去!”张俭的嗓音既低沉又凶狠。
“你们滚出来……不出来我叫人了!”
张俭的脑子转得飞快:前台放电影的声音并没有断;一般情况下电影院不会轻易断了一场电影来处理他们这类事;这意味着接下去的一场场电影时间全乱套。电影院不会干这种傻赔钱的事。尽管观众们或许不在乎停下电影看一场捉奸的好戏。他觉得多鹤在怀里缩成又小又紧的一团;一只手冰凉地抓住他的肩头;微微哆嗦。
“闭了手电;不然我一刀剁了你!”张俭的声音低沉;把握十足。他一面诈着;一面纳闷:他怎么脱口说出“剁了你”来了?急红了眼想到了旁边一排做道具用的刀枪?
那人声音虚了一点;说:“我喊人了!”
张俭仍然用整个身体挡住多鹤;从那床上滚落到地上;嘴里一面说着:“你喊喊试试!”
“你们出来!”
“闭了手电!”
两人伏在地上;手电的目标就小了许多。张俭向靠在枪架上的道具枪移了一步。然后他的大长腿一伸;够过来一块压幕布的铁块。手电光追过来已经晚了;张俭已经把铁块抓在手里。
“把手电闭了!”他说;“姥姥的;你闭不闭?!”
“不闭你敢怎么样?”
“那你就别闭试试。”说着他手里的铁块照着手电的光源投过去。
手电立刻暗下去。对方显然认为没必要用性命去试试他狗急跳墙、兔子咬人的疯狂招数。钢厂的民兵连里枪法、刀法好的民兵不少;常常和其他厂的民兵们举行射击和刺杀比赛。
“出来!不然我真喊人了!”
张俭把多鹤的衣服塞给她;推了她一把。她不懂;一只手没命地抓住他的胳膊。他对着她的耳朵;告诉她悄悄打开西北角那扇后门;他会很快跟上她。
她信以为真。前台电影的音乐抒情美妙;多鹤乘着那起伏的旋律逃了。过了一会儿;张俭知道外面等着他的不再是一个人了。但他没想到等在外面的是俱乐部的全体职员;除了那个电影放映员。银幕上的人物仍过着他们的幸福生活。
张俭工作服胸前的纽扣扣错一颗;鸭舌帽拉得很低;翻毛皮鞋拖着长长的鞋带;在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