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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读者》 : 总第 178期
Provenance :河北日报
Date :1995。2。19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一
爱是世界上一切美好事物的源泉,笑是这源泉扩展成渠水后最闪光的涟漪。
我在人生的水域里游了几十年,许多事都忘记了,但那一朵一朵的绚丽浪花却永久地在我的记忆和感受中闪光。
二
“文革”中,由于我的几句玩笑话涉及了“政治”,被“揪”了出来。在给我“定案”的这一天,先由我当众检查,再由“群众”表态。我做检查时,底下人的脸好冷好冷,仿佛我注定要被“定”成“敌我矛盾”。但在我“交待”到一句颇有幽默感的“反动言论”时,台下一个人吃吃地笑了,他就是给我定案的权威人物——年轻的军宣队长。他笑了,别人也跟着笑,场上气氛解冻了。
我没有成为“阶级敌人”。
三
我当年在中学任教时,一位女校长原是工人,性格粗放,笑起来连胸腔都发生了强烈共鸣。她的一位邻居——典型的泼妇,闯进校门便揪住一位女教师的头发摁倒在地,拳打脚踢,谁劝也不成。我冲过去,从她身后揪住她的头发一扯,狠狠地给了她两个耳光。有人认为我有失教师“形象”,又要我做检查。女校长开会回来,听到此事,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胸腔都变成了共鸣箱。她对我的评价是:“好,好。”
四
一位很漂亮的清扫工在清扫街心路时,恰逢我经过。为避烟尘,我一边躲,一边用手捂上了鼻子。她朝我微微一笑,停下了手里的扫把。这微笑是在示意我不必担心,她会体谅我的。
这一瞬微笑,我久久不忘。
五
我目睹过一位大胡子警察很费力地擒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凶犯。制服后,这位警察微微一笑。在上铐之前,特意扯了扯这小凶犯的毛衣袖口,生怕那冰冷的铁器直接“咬”在这双毕竟还稚嫩的手腕上。
六
我骑车上班,车的后架上夹着我的公文夹,那里面是我学生的论文。
一位骑车人骑到与我并肩时,用手拍了拍我的肩,又指了指我的车后架,微微一笑,随即快蹬几步,走远了。我停下车一看,公文夹已经摇摇欲坠。
七
去饭店吃饭,一位年轻母亲将两三岁的孩子放到椅子上占座位,以便她腾出身来排队、开票。一位女服务员给邻桌送过饭,途经这里,见孩子向她伸出双臂便信手抱了起来。孩子撒尿了,这位女服务员被湿衣的温度提了醒。她一经发现自己果真被尿了一身,随即便像欣赏到一个精采节目那样哈哈大笑起来。
八
下过雨,路上的低洼处积下了水。我在路上走着,一辆卡车从我身后开来,猛然刹车。司机伸出头来向我微微一笑,示意我躲一躲,以免溅上泥水,然后以最慢的车速驶过。
九
我的同事—— 一位有洁癖的中年女副教授,和我在街上散步。几个孩子打雪仗,一个很有些不洁的雪团打在她的脸上。她用手抹掉雪渣之后,虽然见手上有泥水,但她一见孩子那顽皮样子,还是很有些爱意地笑了。
世上没有了笑,多晴朗的天气也是阴郁的。
Number : 9258
Title :人类的动物园
作者 :毕飞宇
出处《读者》 : 总第 178期
Provenance :雨花
Date :1994。4
Nation :中国
Translator :
每个城市有每个城市的动物园。“动物园”这个概念本身就隐含了“城市”这个概念的部分属性。狩猎文明与农业文明是产生不了“动物园”一说的,工业文明出现了,人类便有了自己的动物园。
动物园的出现标志了人类对地球生命的最后胜利。人类终于可以挎上相机、挽上情人的手臂漫步狮身虎影之前了。人类从来没有这么自信过,敢用食指指着狗熊批评它的长相,敢和雄狮对视呲了牙做个鬼脸;人类也从来没有这么潇洒过,轻易地对鳄鱼扔一只烟头,对昏睡的老虎吐一口唾沫。人类对凶猛动物的敬畏原先可是了不得的,诸如“老虎的屁股”、“吃了豹子胆了”、“河东狮吼”都是动物留给我们人类的最初惊恐。这些话如今只剩了“比喻”意义。武松要活着,也不至于披红戴绿了吧。人类总能把自己恐惧的东西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人类就是这样伟大。要是世上真的有上帝,他老人家现在一定在笼子里了。
这样一想我便害怕,九天缚龙、五洋捉鳖之后,人类的敌手又将是谁呢?
我读过几本关于动物的书。在许多这样的科学读物里,都有动物“作用”的介绍。而这样的“作用”又是以人的需求为前提的。比如说,一提起犀牛,便是:肉可食,皮可制革,角坚硬,可以入药,有强心、清热、解毒、止血之功效。至于老虎,更是了不得,就是那根虎鞭,也足以抵挡一卡车“东方一枝刘”。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每一员对动物世界的习惯心态都是帝王式的。为我所领、为我所用。而一旦动物们以“人”的姿态进入我们的精神世界时,3岁的孩子都知道,那只是“童话”,假的。成人是没有童话的。你要自以为是一只兔子,喊狐狸一声“姐姐”,世界人民都会拿你当疯子。人类可是有尊严的,在动物面前个个都是真龙天子。完全可以这样说:动物园时代开辟了动物的奴隶主义时代。
说到这里很自然地要写到3样动物:狗、猫、猪。我之所以要提及这3位先生,是因为我的一个发现:所有的动物园里,几乎都没有他们(是他们,不是它们——宇注)的身影,即使有,也是轻描淡写,一笔而过。究其原因,是他们的“家常”,即:通了人性。先说狗。狗的口碑并不好,是谓“小人”也。“狗眼看人低”、“狗腿子”、“狗娘养的”、“狗尾巴”都已经“人格”化了。然而人类爱狗,狗乃人类一宠物也。何故?他是通了人性的。狗的“似人非人”满足了人类“主子”思想与“奴才”思想的矛盾需要。张承志先生在一篇文章里非常诗意地论述过狗思想与狗精神。我读了几乎热泪盈眶起来。我一冲动,差一点说出“我要做狗”这样的话。后来我终于没有这样喊,我似乎弄通了一个参照:狗之可贵,也是对人之需要而言的。有了这个参照,狗才可敬可爱起来,失却了这个参照,便是瞎激动。
其实,要真让我做狗,我还是乐意的。我甚至会努力做一条好一点的狗。但好狗是有标准的,就是决不学人样。狗的不幸是学了人,且通了人性。这真是狗的大不幸。人类的精明之处在于不让狗做真正的狗。让狗有点人模,同时又还是狗样。人类用一块骨头或一只肉包使狗渐次“异化”,终于落到“狗不狗、人不人”。我个人认为,“人不人狗不狗”这句古语蕴藏了人对真正狗性的尊重,狗后来之所以下三流,在其“不狗”之上。狗在这一点上不如狼的坚决。人类之所以不能蔑视狼,是狼有自己的原则:不给我骨头我吃人,给我骨头我同样吃人。狼这么恶狠狠地一路吃下去,人类只能远之。狼总是对人类说:在上帝面前,我们的灵魂是平等的。也许正因为这一点,动物园里最焦躁不安的就是狼。
猫要下流得多。我几乎不想提这东西。她泪汪汪的大眼睛和满嘴胡须简直莫名其妙。她小心翼翼的小解模样、躲在角落里打量人的姿态、眯起眼睛弓了腰体贴主人的抚摸触觉的努力,都标示了她的委琐。猫的最大特点在其腰板上,猫的腰板那样没骨力还背了个脊椎动物的名,真是讨了大便宜。但谁又计较她呢?猫的不怕摔打可能是另一种天赋,一跤之后,她总能站得很稳,立场坚定,四爪朝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猫站得愈稳,我愈觉得恶心。站得那么稳还要看狗的脸色,不如摔死了省事。
关于猪,我想说它是一种植物。长满肉,随屠夫宰割。或者说,它是一种会走路的肉。人类用几千年心血教它做奴才,可它就连这点心智也没有,只好把它杀掉。猪是唯一在杀戮时得不到同情和尊重的生命。生得肮脏,死得无聊。作为生命,猪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站在动物园里,我时常想,如果没有人类,世界的主人到底会是谁呢?
我看好狮子。
这里头当然有我对狮子的偏爱,但更多的是一种哲学推论。我注意过古埃及人的图腾意识,他们的“狮身人面”给了我极大的困惑。根据我的理解,“狮身人面”这个翻译是有问题的,应当是“狮身人头”。古埃及人在尼罗河畔、金字塔下、黄沙之上对生命的理想格局一定是绝望的。“狮身人面”说明了他们矛盾的心态。这种绝望心态给了他们极大的勇敢想象:人类的理性精神+狮子的体魄=理想生命,只有这个生命方能与“自然”打个平手。这样的想象结果是苍凉的、诗意的,是哲学的,也是美学的。
然而,就狮子自身而言,他蔑视“智能”。狮对自身体能的自信与自负使他视智力为雕虫。狮子的目光说明了这一点。我常与狮对视。从他那里,我看得见生命的崇高与静穆,也看得见生命的尊严与悲凉。与狮对视时我时常心绪茫然、酸楚万分,有时竟潸然涕下。我承认我害怕狮子。即使隔了栏杆我依旧不寒而栗。他的目光使我不敢长久对视。那种沉静的威严在铁栏杆的那头似浩瀚的夜宇宙。那种极强健的生命力在囹圄之中依然能将我的心灵打得粉碎。我没遇见过狮吼和狮子发威。他就那样平平常常地看你一眼,也胜得过千犬吠、万狼嚎。
我注意过以狮为代表的高级动物和以蚂蚁为代表的低级动物的区别。生命的高级与否往往取决于一点:有无孤寂感。高级动物们都有一种懒散、冷漠、孤傲的步行动态,都有一双厌世不群的冰冷目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