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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开车出呈,只好吃中饭。然而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便放下叉子。
“睡眠太重要了,我赶紧休息去!”他特地叮咛:“两点以前,我不接任何电话!”
说完,他一步一跳地奔上楼,和衣躺下,郑重其事地“休息”起来。
看他如临大敌,我感到好笑又好气。给他取名陈赓,原指望他像已故军事家的指挥若定的大将之风,没想到竟长成一个希区考克型的紧张大师来。
不久,有个女友打电话约我喝茶,要我陪她买衣服。
“改天如何?今天不巧得很,”我坦白相告,“我儿子要参加毕业舞会哩。这是他第一次请女孩子出门,差误不得。我最好守在家里,随看着些才放心。”
“一个毕业舞会竟搅得全家鸡犬不宁呀!”她咄咄称怪之余,又为自己庆幸。“我生女儿还好,到时綦候男的上门接就行了。”
幸亏我没上街,两点半了,我觉得屋里静得出奇,连忙去他房间查看。没料到他竟睡得人事不省。着实摇撼了一番才把他从梦乡拉回现状。
“不好了,我一切要晚半小时啦!”
从这刻开始,他以青蛙的跳跃步骤处理一切。
首先出门去取燕尾服。回来他自己在房间穿戴。
4点出头,他的女伴来电话。她正在美容院做头发,特地打听他整容到什么地步,希望他准6时去接她。
接电话的儿子,白衬衫挂在颈上,袖口张大嘴,下身还是内裤,狼狈得刚从澡堂钻出来似的。原来这衬衫构造复杂,袖扣特别难扣,他已挣扎了半小时,还没能征服它。
一看时间不多,我赶紧帮忙。好不容易替他紧上扣子,穿上裤子,正要围上束腰,忽见,他抱头大叫起来。
“不对,我应该先去取胸花。”
于是重新更衣。这一折腾,时间越发紧迫,我只好亲自开车陪他上街。周末的黄昏,交通最是拥挤。柏克莱的市中心,此刻车子排成长龙。我见缝插针地追赶,5点半才撞到花店对门的街口。儿子跳下来,冲锋陷阵般绕过满街汽车队,跑进店里捧来一只花盒。
回家途中,我斜睨了一眼他双手捧的盒子,不禁暗自叹气。10块钱买的竟是一朵系着两寸长缎带的小小栀子花。想到台湾的老家,以栀子花为篱笆,随可有采撷一大把,几曾如此娇贵!
为了保鲜,儿子回来先把花送进冰箱。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诚然。两人一场奋斗后,儿子终于穿戴齐全。毛躁的小伙子竟一变而为翩翩公子,连神情都显得稳重端庄。丑小鸭在母亲眼中成了天鹅我不得不承认60块租金花得不冤枉。
女伴已来电话催问了。儿子放下话筒便匆匆奔向汽车。刚坐下,又跳出来,忘了皮夹子。等坐车子,刚发动引擎,立刻又煞住忘了冰箱内的花。
“别动,我去拿!”
做母亲的仿效救火队员的冲刺速度,50米短跑,飞快地递上栀子花。
“慢慢开车啊!祝你好运!”
他扬扬手,脚踩油门。车子一声怒吼,浑身一阵颤栗后,这才悻悻然离去。
我长长吁口气。回头发现老头子几时已下班回来,正站在路边观望。
“陈赓怎么回事,”他很纳闷,“搞到这么晚才出门?”
“不晚不晚,”我向他保证“一切及时。”
我还告诉他,儿子人生的长征,这一刻方才开始。
一九八八年六月于柏克莱
Number:490
Title: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
作者:张晓风
出处《读者》:总第92期
Provenance:我在
Date:
Nation:中国
Translator:
小男孩走出大门,返身向四楼阳台上的我招手,说:
“再见!”
那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那个早晨是他开始上小学的第二天。
我其实仍然可以像昨天一样,再陪他一次,但我却狠下心来,看他自己单独去了。他有属于他的一生,是我不能相陪的,母子一场,已只能看作一把借来的琴,能弹多久,便弹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归还期限的。
他欢然的走出长巷,很听话的既不跑也不跳,一副循规蹈矩的模样。我一人怔怔地望着朝阳而落泪。
想大声的告诉全城的人,今天早晨,我交给他们一个小男孩,他还不知恐惧为何物,我却是知道的,我开始恐惧自己有没有交错?
我把他交给马路,我要他遵规矩沿着人行横道而行,但是,匆匆的路人啊,我们能够小心一点吗?不要撞到我的孩子,我把我至爱的交给了纵横的道路,容许我看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
我不曾迁移户口,我们不要越区就读,我们让孩子读本区的国民小学而不是某些私立明星小学,我努力去信任教育当局,而且,是以自己的儿女为赌注来信任的但是,学校啊,当我把我的孩子交给你,你保证给他怎样的教育?今天早晨,我交给你一个欢欣诚实又颖悟的小男孩,多年以后,你将还我一个怎样的青年?
他开始识字,开始读书,当然,他也要读报纸、听音乐或者看电视、电影,古往今来的撰述者啊!各种方式的知识传递者啊!我的孩子会因你们得到什么呢?你们将饮之以琼浆、灌之以醍醐,还是哺之以糟粕?他会因而变得正直忠信,还是学会奸猾诡诈?当我把我的孩子交出来,当他向这世界求知若渴,世界啊,你给他的会是什么呢?
世界啊,今天早晨,我,一个母亲,向你交出她可爱的小男孩,而你们将还我一个怎样的人呢?
Number:491
Title:昔为人子,今为人父
作者:
出处《读者》:总第92期
Provenance:
Date:
Nation:
Translator:
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坐着看报,小儿子路克悄悄走近我椅旁,他刚好站在那盏我十分珍惜的旧黄铜台灯所照成的半圆形光圈外,那盏灯原是我做医生的父亲办公桌上的台灯。
近来,路克总喜欢在我看书或看报时提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不久之前,每当我在花园莳花时,他总是问这问那,也许我做的事正是他想学的,因而觉得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吧。他学会了下种,并且不再等第二天就挖出来看看不是不长出芽来了。
我停止看报,抬起头来,他对我咧着嘴笑。随后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在学我神态严肃时的表情,并不漂亮。
“我把锯子弄断了,”他说,一面从背后抽出那把玩具锯。他相信我一定能修好,这是就一个小男孩儿对会修理脚踏车、货车和各式各样玩具的万能博士所表示的敬意。
“还少几块碎片,在你那儿吗?”
路克伸开紧攥的拳头,给我看所缺的那几块碎片。我真不知道怎样能把它修好。
他凝神望着我,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绝对相信我无所不能。这神情唤起了我的回忆。我仔细看着锯子,翻弄着手中那些碎片,我往事不由得涌上心头。
我七岁时,一个冬天的下午,放学后去父亲的诊所。父亲无疑是我们方圆一千里内最高明的医生。他不仅能治愈任何人的疑难病症,也能驯服烈马,雕刻陀螺,站在我的雪撬上滑下长坡!我喜欢在他的候诊室里来回走动,听人们喊我一声“小大夫”,看他的病人离开诊所时,总像是病势减轻了似的,也使我很快活。
不过那天我是找我最好的朋友吉·哈德斯岱去的。吉米已经三天没上学了。她母亲告诉爸爸的扩士说,也许今天就带他来看医生。
已近7点了,吉米还没有来。我们正要起身回家,父亲突然说:“我们去看看吉米吧。”我心里感激,相信父亲是为了令我高兴才去的。
快到吉米家古旧的住宅时,我们瞧见楼上后窗角一盏灯,后门廊也有一盏这是古老的告急信号。
父亲把车子一直驶进前院。吉米的姐姐爱丽丝跑了出来,双臂搂住我父亲,呜咽着说:“啊,医生,吉米快死啦!爸爸到处找你呢,谢天谢地,你可来了。吉米本来不过着了点凉,可是到下午他的汗多得像河水似的。刚刚合上眼。”她不断地这样诉说,拉着父亲不放。
父亲从来不跑,他常说没有什么事值得匆忙。如果到了你必须抓紧的时候,也许就已经太晚了。不过这次她却一反常态,松开爱丽丝的手,撒腿就跑。
我随着他们穿过厨房,登上走廊狭窄黑暗的楼梯。吉米呼吸非常急促,发出尖锐的嘘气声。身上的被子堆积如山,在摇晃的煤油灯光下,几乎看不清他的脸。他的样子疲惫不堪,皮肤湿而发光。
她母亲一言不发。我在她家见她没扎围裙,这还是第一次。父亲听吉米的胸腔时,她站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父亲装好皮下注射器。哈德斯岱太太、爱丽丝和我,都在注视着一滴清澈透明的液体从针尖滚落。我深信我们期待出现的奇迹,就在那滴液体里。
父亲给吉米打了针,又从黑色手提包中取出一块纱布垫子盖在吉米的嘴上,弯下腰凑近他,口对口呼吸。屋里没有人动弹,也没有别的声音。突然,只剩下父亲独自呼吸的声音了。我感觉哈德斯岱太太双手用劲抓紧我的肩头,我知道,就像她所知道的,有样东西突然中断了。不过父亲还是继续向吉米的肺中呼吸。过了很久,哈德斯岱太太走到床前,用手搭着父亲的肩头,非常平静地说:“医生,他已经去了,再呼吸也没有用。走吧。我儿子已经离开我们啦。”可是我父亲仍不肯移动。
哈德斯岱太太牵着我的手走到厨房,她坐在摇椅上,爱丽丝带着一副我从来没见过的绝望神情,扑到她母亲的膝上。我走到门廊去,在冷冰冰的黑暗中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不要人看见我,听见我。
哈德斯岱先生回家时,看见我们的车子就奔进屋里。不久,我听见说话的声音。一会儿双停止了,一会儿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