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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德、毛泽东来了吗?”
“他们都过去了。”金雨来答道,“刚才那个头发长长的,一路走一路笑着点头的,不就是毛泽东吗!朱总司令还向你们招手哩,你们也没有看见?”
一个活泼的,象瘦猴似的小鬼插进来说:
“是,是,我是看见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向我们招手,真和气得很,象个老伙夫似的。”
“咳,真糟!我还以为他们在后边哩!”那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惋惜地叹了口气,还抖了抖竹竿,竹竿上挑着一挂长长的火鞭,“你看,我还给他们留着一挂火炮哩!”
金雨来为他的热诚所感动,问:
“你们这些老哥都是干什么的?”
“我们都是挑煤巴的。”那个瘦猴似的小鬼笑着说,“干我们这种活儿瞒不了人!”
金雨来一看,他们一个个全是黑乌乌的脸,穿着小破袄,肩头上露着棉花,连棉花也是黑的。
小鬼说过,又指了指那个三十来岁的壮汉:“这位杜师傅是打铁的。这回来欢迎你们,就是他挑的头儿。”
金雨来又仔细打量了这位铁匠,见他肩宽背厚,不仅粗犷有力,而且目光炯炯,相当老练沉着,看去很象见过一点世面。他听了小鬼的话只淡淡一笑。
金雨来带着敬意笑着问:
“杜师傅!你组织他们出来欢迎红军,就不怕土豪劣绅注意你?”
“一听你们要来,他们一个个早就吓掉魂了!”杜铁匠笑笑,轻蔑地说。
“听说你们来,他们就觉着天要塌了的样子。”那个瘦猴似的小鬼抢着说,“头号的财主往四川跑,二号的财主往贵阳跑,土财主就往山洞里藏。有个财主还吓唬我,‘李小猴,跟着我们跑吧,你要不跑,共产党抓住你,要割你的鼻子,挖你的眼,掏你的心!’我一听,也害怕了。可是我家里还有个老娘,就指望我挑点煤巴卖,我一跑家里怎么办?我这心七上八下没有主意。那天,城里有钱人已经跑了不少,街上的店铺,也都咔咔哒哒关门。我往茶馆里送煤巴,见茶馆里冷清的怪,只有杜师傅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就好象没有这回事似的。杜师傅见我慌慌张张的,就笑吟吟地问:‘小猴子,你慌什么?’我说,‘红军已经骑着水马过了乌江,眼看就到了,我怎么办?’杜师傅就拉着我的手坐下来,问我:‘小猴子,你家里有多少房呀?’我说,‘杜师傅,你还不知道,我是一间房也没有,住的都是人家的。’他又问,‘你有多少地?’我说,‘你更问得稀奇,我要有地怎么会跑到遵义来呀!’杜师傅又接着问:‘没房没地,手里总还有个钱吧?’我说,‘杜师傅,你这简直是同我这个穷苗家开玩笑了,有钱我还去挑煤巴卖呀!’杜师傅就笑着说,‘这就对了,你什么都没有,还怕什么!红军是打富济贫,说不定还有点好处。’我一听,乐了,忙问有什么好处。他说,红军一来天就要翻过个儿,地也要翻个个儿,土地是要分的,衣服、粮食也是要分的。说到这儿,他还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象你这破棉袄怎么过冬呀!红军过来了,还不先分给你一件新棉衣穿?’他说过就哈哈笑起来,我心里蜜甜蜜甜的,也觉着象真要有一件新棉衣似的。我忙问,红军来了怎么欢迎,他说,你去找找那些挑煤巴的弟兄,有愿意的,大家凑点钱到街上买火炮去。红军一来,咱们就放起来……”
“这不,你们就放起来了……”金雨来笑着说。
“可是,也没放完。”杜铁匠笑了笑,有些遗憾地说;一面摇了摇手里的竹竿,那上面还挑着一挂火炮。
“那就等着成立苏维埃的时候放吧!”
金雨来抬头看看太阳,天已近午,就说:
“杜师傅,还有各位到我们连吃饭吧,我们今天还杀了一口猪呢!”
大家都推让着,很不好意思。金雨来紧紧拽着杜铁匠,大家也就跟着去了。
遵义分为新旧两城,中间隔着一条芙蓉江,有石桥相通。新城是太平天国后期,当地的官僚、地主和富商,为了对付苗、汉起义军的纷纷兴起而修建的。不过主要市区还在旧城。中央纵队到达遵义以后,博古、李德和军委总部的周恩来、朱德、刘伯承等住在旧城,毛泽东、王稼祥、张闻天等住在新城。新城穆家庙有一座小孤山,山旁边有边防旅长新修的两层小楼,毛、王、张就住在这里。
部队住下来的等二天,毛泽东一早就出去了。王稼祥经过一夜休息,卫生员又来换了药,身体显得轻松了许多。但心情仍然很忧烦。自从突过湘江以后,因为进军方向的分歧,简直是争了一路,吵了一路。在这中间,他做了不少工作,还提出要召开一次政治局会议,这一点总算在黎平会议上定下来了。可是由于追兵在后,战事紧张,总也找不到适当时机,现在这个时机该是到来了。会议准备得是否充分,也将决定会议能不能成功。
他这样想着,就慢慢地走下楼梯,来到张闻天的房间里。
张闻天戴着一副深度的近视镜正在看书。他早年当过作家,写过小说,也写过评论。还在檀香山当过报纸编辑。以后又到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和王明、博古、王稼祥都是同班同学。尽管他现在穿着军衣,戴着红星军帽,但依然象个大学教授,一派学者风度。他见王稼祥进来,忙放下书,笑着问:
“稼祥,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过了乌江,似乎好一些。”
王稼祥一面说,一面坐下来。他看见桌上是一本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就皱皱眉头说:
“咳,你先别看这个书了;政治局会议很快就开,会怎么开法,还是多考虑考虑的好。”
“反正到时候我是有话讲的。”张闻天似乎胸有成竹,“我也希望早点开。现在薛岳正向贵阳前进,他对贵阳的兴趣恐怕并不比追我们为小。对我们说,这正是一个空隙时间。不过要抓紧。”
“恐怕你还是准备一个发言。”王稼祥笑着说。“当然。”张闻天说,“我就是主张党内要有民主,而民主就在于倾听不同意见。广昌战斗打得一塌糊涂,我刚说了几句在我看来是并不尖锐的话,我们的博古同志就说我是普列哈诺夫……”
王稼祥哈哈大笑,说:
“那次我没有参加。怎么会说你是普列哈诺夫呢?”
张闻天似乎还带着当时的气愤,说:
“我当时就说,象广昌战斗那样硬拼是不对的,后来受了那么严重的损失,广昌还是丢了。博古就说,这是普列哈诺夫的机会主义思想!因为普列哈诺夫反对一九○五年俄国工人的武装暴动!”
“这怎么能够拉扯在一起呢!”王稼祥深有所感地说,“我们党内有一个毛病,动不动就爱扣帽子,好象自己原则性强。”
“从那以后,他对我就越来越不感兴趣了。”张闻天回忆说,“五中全会,他提出增设一个人民委员会主席,要我担任这个角色,以后我越来越觉得不对头。老毛是苏维埃主席,政府工作都是他来做,我去以后,他就无事可做了。这样既排挤了我,又排挤了老毛,真是一箭双雕!”
“噢,原来是这样!”王稼祥陷到深沉的思索里。
张闻天凑近王稼祥,压低声音说:
“而且,有一次,他对我转达了李德的一句话,直到今天我都不大理解……”
“什么话?”王稼祥睁着亮亮的眼睛,警惕地问。
“李德说,这里的事情还是依靠莫斯科回来的同志……这意思似乎说,我们内部不要闹磨擦。”
“这是什么话!”王稼祥气愤地说,“我们党内能这样吗?
我们应当服从真理,不能是服从于哪一派,哪一个人!”
“对,谁手里有真理,我们就跟谁走!”张闻天也响亮地说。
这时,只听房门吱哦响了一声,接着,周恩来披着大衣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他的两颊胡子又黑又浓,一部长长的美髯飘在前胸。他打量了这个房间一眼,又仰起脸看了看天花板下的吊灯,说:
“你们这个房子不错呀,这是谁的房子?”
“据说,是一个马伕的房子。”王稼祥笑着说。
“马伕的房子?”周恩来有些惊疑。
“是这样,”王稼祥解释说,“周西城有一个妹妹长得很丑,嫁不出去,后来就嫁给他的马伕,这个幸运的马伕接着就提升为旅长了……”
周恩来听后哈哈大笑。接着问:
“毛主席在吗?”
“他一早就出去了。”
“到哪里去了?”
“去看贺子珍了。卫生部来了电话,说她快要生孩子了。”
“唉,女同志在这种环境下生孩子真够受的。”周恩来叹了口气,在床铺上坐下来。
王稼祥说:
“我刚才同洛甫同志商量,政治局会议还是早点开好。”
周恩来点了点头,说:
“这些意见,昨天晚上我已经同博古同志讲了,他同意尽快开,不过报告还是要等他写出来。另外,他要我也讲几句。”
说到这里,周恩来问:
“可惜毛主席不在,你们听到他对会议有什么意见吗?”
“他说,还是集中讨论军事问题,面不要开得太宽。”
王稼祥怕没说明白,又加添了一句:
“也就是说,政治路线方面的问题,先不要涉及。”
周恩来皱着一对浓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
“好,这样好。这样便于解决问题。”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起来。王稼祥拿起耳机一听,就笑嘻嘻地递给周恩来说:
“恩来,你真是走到哪里,电话就跟到哪里。”
周恩来接过电话,还没有听几句,脸色就变了,神情颇为激动。
“好好,知道了,等我回去处理。”说过,重重地放下了耳机。
“尽出些莫名其妙的事!”周恩来气愤地说,“你看这个李德,嫌分给他住的房子不好,就在院子里撒气,乱打起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