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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多呆,”那女人说道:“我约好去做头发,时间已经晚了。路上经过这里,我想在这儿停一停,把这个给你。你帮了我那么多忙,西碧尔,我要送给你。”
那女人递给她一个可爱的、手工制作的银垂饰,上面镶着一块美丽的蓝宝石(正名叫天青石)。西碧尔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它送给自己,所以一边犹犹豫豫地接过银垂饰,一边轻声说了句:“谢谢。”
“一会儿见。”那女人转身走了。
一会儿见?帮她那么多忙?莫名其妙。我以前跟她说过话么?不错,我曾经见过她,但我和她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是从她的举动来看,我们好象是朋友。朋友?愈来愈糊涂了。
她回到写字台旁,打算学习。但她知道那由来已久之谜、那可怕的东西,又曾支配了她。眼前一页页文字模糊一片。她感到惊慌。她恨不得叫喊:还有完没有完?难道永远没有一个了结么?存在于现在和某个其他时刻之间的可怕空白,难道永远无法填补了吗?
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这位无所不知的维基,瞅着玛丽安·勒德洛把那银垂饰送给了西碧尔。
第七章 为什么
威尔伯医生调了调台灯的光。有关多重人格的文献本来就不多,眼前在写字台上放着的,几乎是全部了。在维基离开诊室以后,医生怀着忧郁的心情去医学科学院图书馆,那里的一位图书管理员把这种肯定存在而又相当罕见的疾病的有关材料都为她收集来了。莫顿·普林斯的《人格分裂》,首版发行于1905年,对选读异常心理学的学生来说,可称大名鼎鼎。这也是威尔伯医生以前读过的唯一有关的书。她还想弄一份登载在《异常心理学杂志》上由西格彭医师和克莱克里医师于1954年写的《多重人格的个案报告》的复印件。这篇文章讲一个假名为伊芙的姑娘。威尔伯医生曾听见她的同事谈到这篇论文,但此刻一时拿不到。
威尔伯医生阅读到深夜。于是,以下的名字开始熟悉起来。玛丽·雷诺兹,玛米,费利达·X,路易斯·瓦夫,安塞尔·伯恩,史密斯小姐,斯米德夫人,赛拉斯·普隆,多丽丝·费希尔,克里斯廷·比彻姆。这些是医学史上有据可查的多重人格的人。一共是七个女人和三个男人①,加上最近报道的伊芙一例,一共有八个女人。而伊芙是如今唯一还活着的多重人格的人。
玛丽·雷诺兹是医学史上第一个多重人格的人。这个病例是宾夕法尼亚大学L·米切尔医师在1811年报道的。玛米一例,是1890年5月15日《波士顿内外科杂志》中叙述的。接下去是M·阿扎姆报道的费利达·X,几位法国人研究的路易斯·瓦夫,理查德·霍奇森医师和威廉·詹姆斯教授所观察的安塞尔·伯恩,M·弗卢努瓦所报道的史密斯小姐和希斯洛普教授报道的斯米德夫人。在1920年,罗伯特·豪兰·蔡斯所著的《脱了节的心灵》一书中扼要地重述了“赛拉斯·普隆的奇怪案例”,这是一例多重人格患者,原先曾由威廉·詹姆斯教授描述过。
这些病例的复杂程度有很大差异。史密斯小姐和斯米德夫人都是双重人格。第二重人格,在掌握全部官能的时候,很少独立地在社会上随意行动(工作,活动和游玩)。这一特征显然与西碧尔不符。她的化身都是独立自主的。
象费利达·X、克里斯廷·比彻姆和多丽丝·费希尔,这些病例就比较有趣,因人他们的化身都有独立的人格,就象任何一个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生活。比彻姆小姐有三个化身,多丽尔·费希尔有五个化身。医生认为:西碧尔属于这种类型,但这只是推测。此外,西碧尔这个病例,似乎比多丽丝·费希尔和比彻姆小姐更为复杂。但这也只是推测而已。
如果情况确实如此,那么,可以假设在西碧尔一例中存在着多个根源。到底是一些什么根源,目前还一无所知。
威尔伯医生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再读下去。她要弄清前述的病例中首次人格分裂都发生在什么时候。她不知道西碧尔在何时出现首次人格分裂,也不知道所有的化身都是该时一起出现的,还是以后陆续出现的。克里斯廷·比彻姆何时首次出现分裂?根据普林斯的调查,这是在克里斯延十八岁的时候,由于一次精神上的打击而出现的。
威尔伯医生并不确切知道,而只是推测西碧尔首次发生人格分裂是在她的童年时代。佩吉稚气十足,可能是个线索。也许西碧尔也曾有过精神方面的打击,连有没有受过打击还不清楚,更谈不上弄清什么样的打击了,甚至连猜都无从猜起。不过,也许由于多次打击(或多种根源)才引起多重人格。所以,多个化身应视作多次童年时代的精神创伤。
多塞特这一病例的面貌,简直就是“无意识②”的冒险记或侦探小说。当威尔伯医生发觉西碧尔是将受心理分析的第一例多重人格患者时,她更感到激动。这不仅意味着开创一个新天地,而且意味着通过心理分析能大大增进对西碧尔的了解。威尔伯医生的脉搏加速起来,是的,这不仅牵连到西碧尔,而且牵连到多重人格这个大部分还是空白的领域。
威尔伯作出决定,对西碧尔的心理分析必须是非正统的,由一个自行其是的精神病学家施行一种非正统的心理分析,威尔伯医生想到这里,不由得微笑起来。她的确觉得自己是一个自行其是的人,并知道正是由于这一点而使她在处理这个异乎寻常的病例中大受裨益。她知道必须利用每个化身的本能反应来揭示并治疗病源。她知道必须把每一个化身都当作一个拥有自己权利的人来进行治疗。否则,整个的西碧尔·多塞特就永无痊愈之日。医生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在时间上作出重大的牺牲,并把她习用的诊室精神分析技术变为治理和利用每一细小的自发行为的方法,因为正是这种自发行为能够帮助她突破迷障,找到那隐藏在一连串化身后面的真情。
关键的问题是,为什么西碧尔成为多重人格?有没有易患多重人格的肉体倾向?遗传因素是否起作用?无人知晓!但医生认为西碧尔的病情来自童年时代的某种精神创伤。可惜这一点并没有真凭实据。迄今为止的心理分析只发现某些恐惧(害伯接近人们,害怕音乐,害怕什么手),似乎与某种精神创伤有关。能说明问题的,还有西碧尔压抑在心头而由佩吉·卢肆无忌惮地爆发出来的狂怒,还有佩吉·卢和维基对亲生母亲的否认。还有那落入陷阱的感觉,强烈地提示精神创伤。
有些病例具有不少共同的特点,所谓醒着的自我,相当于在奥马哈和纽约市毛遂自荐的西碧尔,典型地表现为沉默寡言,过于善良。医生觉得,也许正是这种性情中的压抑和克制,把种种激情输进其化身的身上。这里好几本书都谈到第二个自我把醒着的自我的激情、看法、行为方式和渴念等等都榨干耗尽了。
可是,榨干也好,耗尽也好,都是疾病的结果,而非病因。对西碧尔来说,病因是什么呢?最初的精神创伤,究竟是什么呢?
早晨,快到多塞特预约门诊时间的时候,威尔伯医生就和往常一样,猜测来人会是谁。原来是维基。这倒不错,因为维基自称对本病例无所不知。
这是维基第二次来诊,距她首诊才两天。为捕捉最初精神创伤的信息,医生询问维基是否知道佩吉·卢为何害怕音乐,音乐为何使她如此受惊扰,就象最近一次就诊时所表现的那样。
“音乐使她痛苦,”维基抬起眉毛,透过医生的烟卷所产生的烟雾瞅着医生。“它造成内心的痛苦,因为它实在美丽,使西碧尔和佩吉·卢两人感到悲哀。她们悲哀,因为她们形影相吊,无人关心。听到音乐,她们感到比平时更加孤单。”
这是否与最初的精神创伤有关呢?医生思考着。也许与缺少照顾有关吧。当医生问到为什么美丽的东西会使人痛苦时,维基神秘地回答道:“就象爱情一样。”
于是,医生盯着维基发问:“是不是有一些有关爱情的事使人痛苦?”
“是有的。”维基直截了当地但又审慎地答道。
医生追问:爱情怎么会使人痛苦。维基变得更加谨慎小心。“大夫,西碧尔不愿爱任何一个人。这是因为她害怕与人接近。你见过她在这里是什么样子。害怕向她伸来的手,害怕人们,害怕音乐,害怕爱情。什么都使她痛苦。什么都使她害怕。什么都使她悲伤、孤独。”
威尔伯医生在昨天晚上就考虑过西碧尔害怕接近人、害怕音乐、害怕什么手,今天听到维基把这些症状重复了一遍,只增添了爱情。医生想把西碧尔和维基当作联合精神分析对象,由此来捕捉病因。
“维基,”医生旁触侧击地问道,“你是否也分担这些恐惧,哪怕是其中某一个恐惧?”
“当然不啦,”维基答道。
“既然你不怕,西碧尔又为什么害怕呢?”医生紧紧咬住不放。
“因为西碧尔和我有着根本的区别。我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因为我不怕。”
“为什么你不怕呢?”
“我没有理由害怕,所以我不伯。”这是维基最大的表态。“可怜的西碧尔,”她叹着气,把话题一转,“什么样的折磨呵。她全然说不出话来了。如今她总是头痛和嗓子痛。她哭不出来。她也不想哭。过去当她哭的时候,人人都跟她作对,都跟她过下去。”
“你说的人人,到底是谁?”医生觉得有希望。
“噢,我还是不说为好,”维基微笑着,但嘴巴很紧。“反正我不是家庭成员之一。我只是与他们同住。”
维多利亚·安托万内特·沙鲁刚把心扉微启,就把门关死了。但还是提供了一些蛛丝马迹。医生本已怀疑西碧尔在童年时缺少照顾,现在听到维基对西碧尔在多塞特家中不能哭泣的现象而进行谴责时,更加深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