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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美国?”“他说这儿有他的根,有他童年的根,人生的根。他说在光怪陆离的科技社会里迷失本性时,他需要回来寻找信仰的支撑点,就像古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安泰需要地母的滋养。”她在复述这些话时,脸上洋溢着圣洁的光辉。
甘又明喊起来:“姐姐呀,你真是天下最痴情又最愚蠢的女人!这都是言情小说中的道白,你怎么也能当真!”他看看表, 9点40分,是科技影视长廊节目时间,这个时间他是雷打不动的。他打开电视,嘟囔道:“反正我把该说的都说了,到时你莫怪我。”那晚的科技影视节目是“电脑鱼缸”——正是它促成了他的美国之行。“电脑鱼缸”是一种微型仿真系统,电脑中储存了几百种鱼类的基因,你只要任意挑选几种,按下确认钮,它们就开始在屏幕遨游。每秒48帧画面,比电影快一倍,所以从画面上看甚至比真鱼还逼真。不仅如此,这些鱼还会生长,会弱肉强食,会求婚决斗,会因鱼食的多寡而变肥变瘦。雌雄配对的机会完全是随机的,一旦某对夫妻结合,它们的后代就兼具父母的基因,因而兼具父母特有的形态习性。一句话,这个鱼缸完完全全是一个鱼类社会的缩影,但只是虚拟状态。
新婚夫妇来到客厅时,甘又明正在击节称赞:“太奇妙了,太奇妙了!”每次看到类似的节目,他常有“浮一大白”的快感。这会儿他完全忘却了对姐夫的敌意,还兴致勃勃地姐夫说:“很巧妙的构思!如果把节奏加快——这对于电脑是再容易不过了——是否可以在几分钟内演变鱼类几千万年的进化?还可以把主角换成人,来模拟人类社会的进化。比如说模拟第三次世界大战的进程,把所有的社会矛盾、各国军力、民族情绪、宗教冲突、各国领导人的心理素质等等输进一个超级虚拟系统,推演出二三十种战争进程,我想它对军事统帅的决策一定大有裨益。”斯托恩吴看了一眼,他发现这个清华大三学生的思路比较活跃,不免对这位小舅子发生了兴趣。他坐到甘又明的面前,简捷地说:“你说得不错,这正是虚拟技术诸多用途之一。不过这个电脑鱼缸太小儿科了,我们早已超过了它,远远超过了它。”甘又明好奇地问:“发展到什么程度?能否给我讲讲,如果不涉及到贵国利益的话。”他有意把贵国两个字念重。
吴中笑笑,接过妻子递过来的两杯咖啡,递给小舅子一杯,然后说:“我想你已知道,在虚拟技术中,人也可以‘进入’虚拟世界。”“对,通过目镜和棘刺手套,人可以进入电脑鱼缸和鱼儿嬉戏。”吴中摇摇头:“那是二十年前的旧古董了。我们现在使用的是一种被称作‘外壳’( SHELL)的中介物,通过它,人可以完全真实地融入虚拟世界。我们的技术已发展到进入虚拟系统的某人,如果没有系统外的帮助就无法辨别出所处环境的真假,正像一个密闭的飞船里的乘员,若没有系统外参照物,就无法确认自己是否在运动。”甘又明笑嘻嘻地说:“那个‘某人’是否服用了迷幻药?科克、快克、哈希什?”斯托恩吴看看他,心平气和地说:“没有。”甘又明大笑起来:“那你就有点吹牛了!我想,一个神经健全、头脑清醒的人,肯定能从虚拟环境中找出破绽来!要不,是美国人普遍智力低下?也难怪,在美国,全民性的吸毒泛滥至少已延续了 100年,难免会引起智力退化。”吴中冷冷地说:“说几句俏皮话很容易,不过献身科学的人一般已经摈弃了这种爱好。你想试试向我的虚拟技术挑战吗?”甘又明两眼发光,跃跃欲试地说:“这可搔到我的痒处了!我天生喜欢这样的智力体操,从小至今,乐此不疲。不过,我恐怕暂时去不了美国。”吴中笑笑,对妻子说:“我就给他安排一次为期七天的短期访问,不耽误他回校上课。”甘又明很快领教了姐夫的地位和能力。三天后,吴中告别新婚妻子,匆匆返回美国时,甘又明也怀揣着一张往返机票、一份特别签证和一千元美金坐在特等舱里,享受着空姐的微笑和茶几上的新鲜水果。
一条公路沿着海滩穿行,再往前是广阔的滩涂。这儿人烟稀少,雪亮的灯光刺破夜色,展现出一个茂密安静的绿色世界,自然的蛮荒和嵌入其中的现代化建筑相映成趣。天光甫亮,他们赶到一个营地。营地占地不大,在做工粗糙的铁栅栏里面散布着十几座平房。虽然途中已经联系过,但警卫没有收到对甘又明放行的命令。斯托恩吴面色不悦,拿起内线电话,节奏很快地说了一通,甘又明的英语水平可以听懂他们的谈话。
吴说,我与贵国政府签定了合同,我自然会恪守它,包括其中的保密条款。实际上,只要这次我回国七天而未泄密,你就不必担心了。从这几句话中,甘又明听出了他的傲气。
他还在电话中说,实际上这位中国青年是作为临时雇员来基地的。你知道我们一直在招募挑选那些最有天资的美国青年,让他们去寻找虚拟世界的漏洞,以求改进设计,成功者还要发给一万元的奖金。这位甘先生也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他思维灵活,天生是个怀疑派,而且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中长大的。我们的技术只有经过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士的检验,才是万无一失的。当然,甘先生没有经过例行的安全甄别,但我的话是否可以作为担保呢?
对方显然犹豫片刻,然后和他交谈了几句。吴中笑道:“谢谢,我记住你的这次人情。”他把话筒递给警卫,警卫听完后殷勤地说:“头头说,对两位先生免除一切检查。我送你们进去。”现在,在他们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管道。吴中按动一个电钮,管道上一座密封门缓缓打开。他们走进一个圆筒状的车厢,车厢内相当豪华,摆着四部真皮转角沙发。吴中同仅有的两名乘客打了招呼,安顿甘又明坐下,打开酒柜门问:“喝点什么?威士忌,橙汁,咖啡?”“橙汁吧。”吴中倒橙汁时,车非常平稳地启动了。甘又明只是在看到橙汁水平面向后倾斜时,才察觉到车厢在加速。他从窗户向外望去,看到飞速后掠的旷野,一群海鸟在眼前掠过,随即出现在后边的窗外。但他敏锐地发现,所谓窗户只是一张液晶屏幕上的仿真画面。他笑着用手敲敲假窗户:“也是虚拟的?”吴中微笑着说:“你的观察力很敏锐。这种管道是全封闭的,它是饱和蒸汽管道,车厢行进时,前方蒸汽迅速凝为水滴,车厢经过后又迅速气化,所以几乎没有空气阻力,可以达到两马赫的高速;通过磁斥悬浮和驱动,它是一种几乎不耗能的运输方式,相信在下一个世纪中叶,它将在很大程度上代替火车。当然啦,因为是封闭环境,旅客容易感到压抑郁闷,所以我们搞了这些仿真窗户。”磁悬浮车辆已达到最高速,正保持着这个速度无声地疾驶,窗外景物的后掠也越来越快。按方位和地图推算,这时头顶已经是浅海了。吴中严肃地说:“还有10分钟时间。我想简单地介绍一下我们的虚拟技术,希望你不要过于轻敌。像你这样的青年志愿者我们已接待过上千人次,只有六个人挣到了奖金。此后我们堵住了所有的漏洞,再没人能挣到这笔钱了。我希望你能成为第七个成功者,但首先你要彻底清除轻敌思想。”吴中略为沉吟,又平缓地说:“你要知道,人在封闭系统中很难对自身所处环境作出客观的判断。当宇宙飞船达到光速时,时间速率就会降为零,但光速飞船内的乘员感觉不到这个变化,仍然认为自己是在正常地吃饭、谈话、睡眠、衰老。再比如,我们说宇宙在膨胀,也能用光线的红移来测出膨胀速率,但这种膨胀只是天体距离的膨胀,天体本身并未膨胀。如果所有天体连同观察者本身也同步膨胀,我们能拿什么不变的尺度来确认宇宙的膨胀?绝无可能。”甘又明笑道:“我信服你的理论,但进入虚拟环境中的人并未完全封闭,至少他们的思维是在虚拟系统之外形成的,自然带着它的惯性。我完全可以以这种惯性作为参照物来判断环境的真实性,就像刚才用水面的倾斜来判断车辆是否加速。”斯托恩吴凝看着他,良久才笑道:“我没有看错你,你的思维确实非常敏捷,一下子抓到了关键。但请你相信,我们也不是笨蛋。我们已能把被试者的思维取出来,并即时性地反馈到虚拟环境中去。比如说,尽管我们的虚拟系统与全球信息网络相通,可以随时汲取几乎无限的信息,但它肯定不能囊括你的个人记忆:你母亲20年前的容貌啦,你孩提时住的房舍啦,童年时的游戏啦,你对某位女同学的隐秘爱情啦等等。但是,”他强调道,“凡是你在自己的记忆库中能提取到的东西,立即会天衣无缝地被织进虚拟环境中,所以你仍然没有一个可供辨别的基准。”甘又明微笑不言,对自己的智力仍然充满信心。吴中也不再赘言,简捷地说:“我的话已经完了,你记着,我们将让你在虚拟世界中跳进跳出,反复进行。何时你确认自己已回到真实世界中,就向我发一个信号。如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你就会怀揣一万美元回国。”他又加了一句,“不要轻敌,小伙子。呶,已经到站了,下车吧。”他们在地下甬道里走了一段路,碰到的工作人员都尊敬地向吴中致意,这使甘又明又一次掂出姐夫在这儿的分量。他们来到了一座空旷的大厅,四周是天蓝色的墙壁和屋顶,浑然一体,大厅中央有两把测试椅。这幢大厅不算豪华,但建筑做工十分精致,每一处墙角,每一寸地板,都像象牙雕刻一样光滑严密,毫无瑕疵。
吴中拿上一个遥控器,带甘又明来到大厅中间,说:“先让你对虚拟世界有一个感性认识。让你看看哪种环境呢?”他略为思考了一下,“你先看看我们的电脑鱼缸吧。”他按动电键,大厅中瞬时充满了清澈的海水,波光潋滟,珊瑚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