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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年少的时光。那时她生病,表哥跟着两个哥哥一同来看她。如玉的少年丰神俊朗,浅笑的双眸中似有满天星辰,星辰中最亮的光影就是她。昔年,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她铁了心的要嫁他。父母也有此意。当她得知两人定亲,心愿得偿时,瞬间成了天地间最幸福的人。之后便是成亲。新婚之夜,她只觉得自己被那双眸中的星辰给融化,沉醉酣梦。新婚半月,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有些事就渐渐的变了。他公事繁忙、体贴入微、对她多方护持。说起来,是好的不能再好。然她杜婉虽不如大哥那般惊才绝艳,却也不是傻子。她知道他眼中不再只有她。多了许多东西。亦或许以前就有,只是她未曾发现。深情及眼未及心。这样的深情,她要来何用?
她以为他心底有了别人,惶惶不安了许久。弄出了许多事。怀孕、贴身丫鬟成通房、流产,一连串的遭心事下来,无论是长辈还是下人,看她的眼神中都带上了不同的色彩。有怜惜、有轻视、有嘲笑、又幸灾乐祸、有怒其不争。而他呢?她的夫君,一生的良人,眼中依旧是体贴温文,古井不波。就在那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这样一个对她封闭内心的男人,即便是再体贴、再恩爱,又有什么用?那从来就不是她杜婉想要的。
家事,她不在乎。就她这身体,能有几年好活?她来这世间一遭,拖着破败的身体,做不来大事,延不得血脉。唯一可安慰的,只有情。父母兄弟之情,她有。少女心动之情,她也有。唯夫妻相濡以沫之情、男女热恋之情,她从未有过。她的夫君、她的表哥、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愿给。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好在乎的?爬床的丫头、同僚增收的姬妾,她皆冷眼相对。一个不拦。她倒要看看,谁有那本事破开他眼中的隔膜。
没有,一个都没有。成婚十年,她终于发现,陆诏唯有在政事中风云傲立时,眼底才会折射出华彩,踌躇满志,雄心万丈。那时的他玉颜俊秀、神采飞扬。令多少女子失落了一颗芳心。
她爱他,陪在他身边,却永远得不到他。她的对手,不是任何一个女人。而是权势与野心。这是何等绝望的悲哀。
十年岁月,再天真的少女也会成熟。杜婉知道了,以陆诏这样尴尬的地位和身份,能在三十不到就坐镇江南重府,为四品大臣,必有内幕。隐隐约约间,她也察觉了他在私下的一些往来。方知他位至天子宠臣,大约是做了不少密差。
这样的陆诏,离她太过遥远。他即便是想要走近,也没有那份心力与条件。况且,他从来就不允许她过雷池一步。但凡提到些公事的影子,就轻描淡写的换了话题。她若执意再说,就一连几天公事忙碌,见不到他的人影。十年时间,她就这样被他打造成了他希望的样子。
“莞尔,你醒了?”陆诏略一垂头,便见到妻子在幽暗灯影中闪闪的眸子,微微一笑:“怎么不叫我?”
“见你在想心事怕惊扰到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陆诏替她掖好被角,“叔叔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婶婶说的事,也不要劳神。仔细自己的身体要紧。”
杜婉眸光微暗,似嘲讽地轻笑:“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陆诏叹了口气:“你能想开就好。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杜婉点点头。陆诏传了丫鬟进来,服侍她吃喝了清淡饮食,又喝了大夫新开的药。见她重新躺下,才道:“你身子不好,早些睡吧。我还有些事要去书房处理,别等我了。”
杜婉嘴角噙出一丝苦笑,黯然无色“你去吧…”
陆诏转头仔仔细细吩咐丫鬟婆子:“好好照顾夫人,上夜警醒些。夫人脾胃弱,晚间别喝茶,备些蜜水…”嘱托完,才出了屋门。
洁白的锦缎袍划过屋角,修长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杜婉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她精明能干的夫君啊!真的没看见她眼底的黯然和嘴角的苦笑吗?真的没看见吗?
你怎么可以没看见。
自从知道陆诏回了长安,叶初阳就有些坐不住了。正好几个同窗在谈论着吊丧的事。本来,他们是该跟着家中长辈一块儿去的。但因为住在皇家别苑,不能随意外出。家里人吊丧的时候也就没带上他们。况且,伴读中最大的不过九岁。孩子,本就不适合这类场合,可叶初阳不这么想。他觉得,他完全可以以皇子的身份去慰问一下同窗,去东阳侯府吊个丧。可问题是,陆均是叶融阳的伴读,他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叶明净也是这样说的:“你的想法朕能理解。可这么做也太过直白了。这个名头不妥。”
叶初阳不甘心,又问:“那以朝廷的名头如何呢?东阳侯太夫人是超品外命妇,她过世,朝廷也是要有表示的,”
叶明净道:“依照惯例,也就是赏赐些东西,都是有定例的。京中侯夫人又不是只她一个,朕得一碗水端平了。皇子拜祭,那得是大功勋的功臣。比如顾府?孙府、萧府。你瞧瞧陆震,也就是那么回事。你叫朕如何厚待?”
叶初阳遂闷闷不乐。回到上书房后,得知杜悯今日请假,去东阳侯府吊丧了。颇为惊讶:“为什么杜先生要亲去?”何修远和冯之宽都是随了一份礼,人并未亲至。
王恪比他还吃惊:“你不知道吗?杜家和陆家是姻亲。杜先生的姑母和妹妹,都是陆家的媳妇。”
叶初阳大吃一惊:“你说什么?说具体点儿。”
王恪挠挠头,压低了声音:“杜先生的姑母,先是嫁了东阳侯的长兄,后来那位陆家老太爷过世,杜夫人守寡养大了遗腹子。这位遗腹子就是我们上次说的探花郎,现任苏州知府陆大人,阿均的堂伯父。后来,这位杜夫人又改嫁给了东阳侯的庶弟,陆家三老爷,离开了长安。杜先生的亲妹子,则是嫁给了陆大人。东阳侯府这么大的事,杜先生自然是要亲去的。”
叶初阳震惊得瞪圆了眼:“竟是这样!那,那杜先生岂不是陆大人的表兄?”
叶融阳也张大了嘴巴。薛征跟着点头:“这事也不是什么新闻。杜夫人改嫁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陆大人还是归了长房,娶了自己的表妹,就是杜先生的胞妹。”
叶融阳复杂的瞅了叶初阳一眼。叶初阳已经呆滞了。杜悯竟然是陆诏的表兄。那么,杜悯岂不是和他有血缘牵绊?
薛征等人见他发呆,以为是为了杜蘅二嫁的事。道:“这事十多年前长安城无人不晓。还是杜大人力排众议,嫁的母亲。后来杜夫人随陆家三老爷长居衡阳,话题也就渐淡了。”
叶融阳结结巴巴地给哥哥打圆场:“这,这倒是挺难得的,儿子嫁母倒也听说过。”结果越说越舌头打结。寡妇再嫁的确不新鲜。可嫁给自己的小叔子就太新鲜了。这不是给大哥添堵么?
叶初阳的脸色却已平静下来,问道:“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吗?”
王稞道:“现今知道的人大约不多。我也是听家里小厮说的。”
叶初阳平静的道:“竟然连你家小厮都知道?”还说知道的人不多。
王恪嘻嘻一笑:“殿下,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些事,长辈们是不会说的,想要知道,只能自己打听。我也是听说阿均家里的丧事后,顺带打听了一下。谁料就打听出了这些。”
叶初阳笑了笑,问:“你家长辈都不愿意告诉你的消息,为何你家小厮就敢打听了告诉你?”
王恪神秘一笑:“普通的小厮自是不行。可这贴身小厮,既然跟了我,一辈子的前程也就在我身上了。我命他去做事,少不得就要斟酌一下。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他乐得瞒着我爹我娘,把我伺候妥贴了,讨我欢心。”
叶初阳目光微动,轻笑道:“怪不得人说你猴精!”
……
当天晚饭后,他对叶明净提出:“母亲,儿子年纪大了,总不能还和弟弟窝在一间房里。我今天听说,原来阿征和阿恪他们,在家中都有自己的屋子、伺候的下人,即便在宫中,也是独自睡一间屋子的。儿子和他们一比,太丢人了。”
叶明净还没来得及讶异,叶融阳就“哇”的大叫起来,“大哥!你,你不要我了!”眼眶立刻泛酸,泪水不由自主的簌簌往下掉。自从知道他们俩不是一个生父开始,大哥就奇怪起来,平日里总一个人发呆,有什么心事也不和他说了。他就知道,大哥和他生分了。
叶融阳粉嫩的小脸上挂满泪珠,哭得一抽一抽。姚皇后心都快碎了,连声哄他:“暖暖不哭了,不哭了啊!”
叶明净眨眨眼,对着长子道:“你这个事,朕没什么意见。只是,朕不希望你们兄弟有罅隙。当初是你招惹暖暖和你一块儿睡的。如今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你想单独住,必须要暖暖心甘情愿的同意了才行。”
第306章 陆府(上)
当天晚上,叶初阳详细的和弟弟以及顾茗说了他为什么要搬出来单独住的原因:“我是想着,咱们总住在母亲这里,身边伺候的,都是母亲的人。想私下里打听个消息都办不到。你们瞧瞧阿征、阿恪。他们两个的消息比我们灵通一百倍。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有专门伺候的下人帮着跑腿?”
顾茗自然没意见,也轮不到他发表意见。聪明的闭上嘴不言语。叶融阳说不过兄长,可心里到底是不快活,任凭叶初阳好话说了一箩筐也照旧闷闷不乐。
要说二皇子叶融阳,虽然是公认的脾气温柔。可他好歹也是天子骄子,女帝陛下的小儿子。要风就不会给雨的主。心理上唯我独优的气势不比叶初阳差。而且,他身为小儿子,遇着事了更喜欢找长辈依靠。于是,便瞅了个叶初阳被计都单独指导武艺的机会,偷偷溜了来找叶明净。
叶明净得知是小儿子一个人来了,有些惊讶。叶融阳和她撒了一会儿娇,扭扭妮妮的倾诉:“母亲,我不想让大哥搬走。”
叶明净笑眯眯地回答:“不想就不让呗。你忘了母亲说的话了?若是你不同意,早早是搬不出去的。”
叶融阳皱皱鼻子:“可是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