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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软兜的阉人迅速退下。
蔡无觉将悦岚揽在怀中,“岚儿,岚儿,究竟怎么回事,快告诉我,谁把你弄成这样!”
“……是皇上。”悦岚无力地垂下眼眸。“皇上说,既要把我给你,便将皇嗣留下。将军,快瞧瞧,孩儿,我的孩儿是不是没有了?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将军。”她痛哭起来。
“竟有此事?”蔡无觉不敢相信地握紧双拳。
“我活着又有什么意味?”悦岚一面哭,一面挣扎着起身,就要朝住书房中的立柱撞去。
蔡无觉死死抱住她。
——这样的悲剧面前,他已经无从去分辨,他到底有多么喜欢眼前的女子。
又或者,提出要悦岚,是否只是自己测试在朝中地位的一个方式?
显然这测试所带来的,除了羞辱,并无其他。
“蔡将军。”沈微行悄然出现在御书房门口,“借一步说话。”
蔡无觉深吸气,“还有什么好说的?”
“皇上做出这样的事来,我亦觉得不安。”沈微行看悦岚一眼,“她如今状况,不宜长途奔波。蔡将军若信得过我,不如将她交给我照顾。”
“然后呢?”蔡无觉手上骨节喀喀作响。
“等她养好了身体,找机会再来接她便是。”沈微行在寒冬腊月里轻摇着一把孔雀羽扇,“皇上若再动气,我也会尽量替将军周旋,不叫岚儿太过受罪就是。”
“——太,过,受,罪?”蔡无觉冷笑,“今夜我若不带走她,她留在此处,是什么境况,你我均可想而知!”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宫廷,是皇上的宫廷。宫妃,都是属于皇上的女人。这便是君,是臣,是高低,是位份。”
“放屁!”蔡无觉浓眉倒竖,“什么君臣,什么高低?当年若不是麦麦相助,我与妙音辅佐,就凭他桑九爻,也想当上国主?现今又是称帝,又是搬入这豪华宫殿,可想过在阵前豁出生死的将士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蔡无觉心中一应细微怨恨一泻入住,倾倒而出。“沈微行,这天下,有德者居之。这宫廷,是七杀人的宫廷,女人,是七杀男儿的女人,不是他桑九爻一个人的!这便是七杀,这便是七杀人为何能大败中原的原因!你懂吗?”
他激动怒吼,沈微行只得轻移步伐避其锋芒。
“蔡将军轻声些,这些说话若被皇上听见,又是一场风波。”她轻叹道,“蔡将军难道未听说过功高震主四字?七杀若蜗居一壤,自可上下齐心。但越是昌盛强大,便会有越多礼仪制度、君臣分界;我是中原女子,深知其中之味。——蔡将军现今也算知道皇上的心意了,从此之后,便忘却了那些军民同仇敌忾之事,谨言慎行吧。”
“是,我知道了。”蔡无觉深吸气。“皇上现今在哪里?——我这就去做小伏低,痛加忏悔一番。知错能改,皇上恐怕不会再追究什么吧?”
沈微行以雀羽扇掩面轻笑,“蔡将军是聪明人。”她回身叫人,“将岚娘子先抬到我宫里休息。”
丁闲等在宫中,见悦岚又被抬了回来,赶紧冲上去。
早已准备好热水和汤药,帮她换下脏污的裙子,再扶到舒服的软床上休息。
“怎么,还很痛么……”丁闲心疼地帮她敷住唇角伤痕。
“我也不知道会一直疼,疼这么久。”悦岚有气无力,“生孩子也不外如此了吧……”
“那边顺不顺利?”
“顺利得很。”悦岚伸手撕扯那布巾,“蔡无觉身上杀气连我都感觉得到。他拖着沈微行去见桑九爻啦。”
丁闲叹口气,“……真是作孽。真的要用这么些人命与伤痛,来换一时的宁静?”
“你去前线看看才知道啥叫人命,啥叫伤痛。”悦岚将布巾咬入口中。“反正沈微行她欠我一条人命,我不会放过她!”
丁闲吓了一跳,“你要怎么不放过她?”
悦岚冷笑了笑,又疼地翻来覆去,不再理睬丁闲问题。
月上中天。
悦岚已经喝了两遍汤药,终于睡熟过去,沈微行才姗姗方回。
月色下她青衣外的雀羽大氅,与手中折扇相映生辉,一派华丽无双姿态。
丁闲急忙跑过去,就去扒她衣裳。
沈微行一笑,将大氅与羽扇一同随手掷到了门口的大火盆里——都知宫中圣贞皇后最为怕冷,故而火盆也特别之大,一团衣物落进去,燃起明亮火光,竟还有各色烟雾升起,紫的紫,黄的黄,缭绕得十分好看。
丁闲追上来问,“蔡无觉真被你们一激,就去行刺?”
“是。
“他使毒暗害桑九爻?”
“当然。”
“毒雾均为灵雀羽所挡?”
“如你所见。”
“你将他擒下了?”
“不,”沈微行面孔冷然,“现场格杀。”
丁闲心中一颤,“大小姐你造了好多杀孽。”
沈微行叹气。“不趁他弑君的当下断绝他生机,回头桑九爻放了他怎么办?两者一对口供,亦知道是我居间搞鬼。”
悦岚被两人吵醒,却终于不再疾言厉色,露出轻微的惆怅,“蔡无觉也是真傻。”
“他不傻。”沈微行为她掖好被子,“趁现在动手,若除掉桑九爻,桑弧未回,很有可能七杀国会顺理成章认他为主。再过几年,七杀受中原影响更重些,讲究起那些君臣礼法、血胤传承之类的东西,他就一点机会也无了。”
丁闲连忙岔开话题,“大小姐没受伤中毒吧?”
“好在有雀羽扇防身。”沈微行微笑,“大冬天的我拿把扇子,本怕他生疑,还好没有。不过想想,女人的这些华丽用度,男人眼里本是看不太到的。”
丁闲亦笑起来,“七杀宫库中收藏了那么多灵雀羽,却无人识得。若非大小姐取出来用,岂非暴殄天物了?”
“未必无人识得。”沈微行沉吟道,“制毒是七杀国术,由此说来,储存灵雀羽亦可能是七杀皇族自保的一个方式。只是这几代失传了而已。”
“好了,如今双天王都被你剪除。”丁闲巴巴地抓住她手,“此间事了,以后再别理这些东西了好不好?天下这么大,自有天下人共担。我们一起回去,过点清净舒坦的日子嘛。”
“好呢。”沈微行柔声宽慰她。“你照顾悦岚。我先去休息一下——明日桑九爻的儿子桑弧便回来了,我要留着精力,好好与他们父子谈一谈。——若一切顺利的话,送你回中原过年。”
☆、(108)弱水三千
桑弧是很健硕的年轻人。
沈微行拥着轻暖的锦裘,靠着熏笼,坐在桑九爻的正殿里。
桑九爻坐在她旁边,看来苍老而衰弱——蔡无觉的“无觉烟”伤了他的眼睛。现今照御医的说法,若是好生将养,白日或可辨认出人形;若再用眼,怕是不久之后便会全盲。
桑九爻连受重重打击。不过十几日的功夫,樊妙音之不臣之心,蔡无觉之居功自傲,再加上麦麦的撒手而去,曾在他心中驰骋过的天下霸业,似乎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如今只能靠紧紧握着长子的手,来依稀辨认那少年英俊的脸庞,桑九爻几乎忍不住要潸然泪下。
“皇上别哭。”沈微行拿帕子给桑九爻温柔拭泪。“眼睛要紧。”
“皇后娘娘,”桑弧客气地半跪为礼,“我可否与父皇单独谈几句?”
沈微行沉吟下,“你莫要惹得他流泪。”
“娘娘放心。”桑弧欠身为礼。
沈微行缓步走到殿外安坐。
两列女官过来恭敬地奉上西湖龙井;果盘里是江南蜜饯、漠北小枣、秘制鹅脯与东海鱼干,都是沈微行指名从棘州采买之物。
轻嗅了下蜜饯的香气——沈微行闭目,脑中勾勒出从扬州…汴梁…洛阳…长安…楼兰…棘州一行的商路。水路迅捷,这蜜饯比起在长安的价钱,最多贵上三成。三成价格,若以七杀本地的虫草去换,家家户户都可享江南美味。
为何不呢?
“都退下吧。”沈微行轻轻挥手,靠在温暖的炭火上闭目养神。
女官们分成两列,鱼贯退行——不久前,所谓的七杀宫廷,还不过是奶茶和烤饼,随意出入的旧房子而已。现今既然称了帝国,终于也像些帝国的样子了。至于蓄奴制度,沈微行默默估算,二十年内,当可废除?
一道剑光如蛟龙一般袭来。
沈微行眼目未睁,双指在喉前拈住剑身。
另一剑又来。
沈微行袍袖轻拂。
剑意将衣袖绞碎,如片片蝴蝶飞向炭笼。
但桑弧的剑意已衰。衰弱到沈微行以桌上的枣核弹指出去,正中桑弧脉门,肘节一酸,长剑竟是脱手。
“王子好俊的剑法。”沈微行睁开眼。
“娘娘好深的心计。”桑弧丝毫无惧,“竟能蛊惑父皇做出如此阵前杀将、自取灭亡之事。”
“杀她不过延缓七杀称霸的脚步。不杀她则天下危殆,无论七杀或中原,都在其中。”
“蔡将军呢?若非你从中捣鬼,他又怎会出手谋刺?”
“双天王尚可相互牵制;只余下蔡无觉一将,他谋逆只是早晚问题。”沈微行冷冷道,“你以为你父皇已经老迈昏庸得能被我玩弄股掌之间?——玉京之疾,早在肺腑,眼前盛况,不过幻象而已。欲要称霸,并非靠着无双铁骑便可马到成功。现今七杀的文治武功,均不足以与中原千年长治的根基相抗衡,又谈何一统天下?”
桑弧无言以对。
沈微行所言他并未想过那么深。
但一字字一句句听到耳中,他已知晓,那是实情。
“父王对我说了求和的意思。”桑弧低声道,“叫我与你商量。”
“止战自然是无上功德。”沈微行微笑看他,“七杀还有东西南北四将军,如要一拼,中原亦要付出惨重代价。求和不能贸然去求,你先领了玉京骁骑两部,陈兵四野之下,再提出四大条款。要中原答应了,才议和;若是中原不允,随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