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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数日前失了青仑,据逃回的士兵所说,敌人有神奇的新武器,步千洐亦身陷重围、多半战死。他大吃一惊,立刻将新武器的消息上奏了朝廷。只是当他得知派往青仑的援兵,竟是迟了五日才到,他犹豫半宿,决定隐瞒不报。
此事稍一琢磨,便知与大皇子脱不了干系。当日他收了靳断鸿好处,一手提拔了步千洐,时日久了,也真心爱惜他的才能。如今生死未卜,他有些难过惋惜。但无论如何,他不想再卷入皇子争夺中,只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思及老父近日聊发少年狂,也来了湖苏城前线,便想起身去他帐中探望。
忽听身后军帐有动静,他心生戒备,从暗下抽出匕首,猛然起身回望,却见阴暗里站着个高大的人影,面目俊朗、眸色沉寂,不正是步千洐?
“千洐!”他大喜,“都说你被赵魄俘虏,为何在此……”他声音戛然而止,见步千洐面色凝重,心下生疑。
步千洐缓缓步出,隔着七八步站定,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
“大将军,你对我有提拔养育之恩,千洐今世无以为报。”他忽然跪下,重重磕了数个响头,“千洐今日为救爱妻铸下大错,他日自当前来领罪,以命偿命。”
赵初肃听到他这么说,已知大事不妙,刚要高声呼救,却只见面门一抹刀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袭来,鲜血喷射得步千洐全身湿透,而他面沉如水,眸中竟是深深的悲色。
步千洐擦干脸上鲜血,从地上捡起赵初肃的人头,有些神智恍惚,静立了片刻。忽听脚步声逼近,抬眸一看,帐门口走入两人,双方打了个照面,都是惊讶万分。
其中一人是赵初肃副将,平日与步千洐关系甚好,名唤孙东朴;另一人却是须发皆白的壮硕老人,步千洐立刻猜出他是赵老将军。
“千洐?你为何在此处?”孙东朴惊呼。
赵老将军原本眯着眼看着千洐,忽的神色大变:“你、你……”
孙东朴先注意到他手上提着什么,面色大变。步千洐低声对他道:“孙将军,十日内我自会来请罪偿命。”他不愿多言,身形一闪,绕过二人扑出帐外,顷刻走远。二人这才看到满地血泊中的无头尸身。待辨认出尸身服饰,孙东朴面如死灰,疾声痛呼;赵老将军僵立片刻,扑倒在儿子尸身上,嚎啕大哭。
八七、狂放
破月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屋子里;略一转头,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她心头大定,吃力的抬眸;步千洐放大的俊脸就在眼前,眸色惊喜而温柔。
“阿步……”
步千洐的脸轻贴着她的;低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娘子……”他的声音中有浓浓的叹息。
“到底……”破月问。
“别说话,你伤未大好。”步千洐的目光中有某种沉淀过后的宽和平静;“听我慢慢说。”
他执起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着:“你我被赵魄所擒;他拿你威胁我,要我杀了赵初肃。”
“啊……”
“我本不想告诉你。但你曾说过;夫妻同心,不许我再‘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决定所有事。所以月儿,我什么也不会瞒着你。三日前,我已杀了赵初肃,救你出来。”
不祥的预感涌上破月心头,担忧的问:“那如今……”
“如今我们已在湖苏城外的小镇。”步千洐道,“放心,赵魄没有再为难。”
他想起两日前,自己提了赵初肃人头,到了约定地点,却只有一队亲兵,将颜破月抬出来。
“步将军,大王说了,不指望你真的供他驱使,那样只怕一不小心就人头落地。今次以夫人胁迫,是为了战事大局,望将军体谅。你落入大王手里而不杀,已报答青仑城救命之恩。愿步将军今后远离战事,与夫人和和美美,做一双世外高人。”
当他抱着昏迷的破月走在夜色雪地里,知道如今的境况,已比预想的好。之前最坏的打算,是赵魄会命他自杀——他是王者,怎会真的留一个随时能杀死自己的人在身边?但赵魄竟念及昔日情意,放了他二人。他不怨赵魄。战事大局尔虞我诈,愿者服输。赵魄对他的确仁至义尽。
可他亦有不能辜负的忠义。
如今,他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归隐,虽背负一世骂名为天下不齿,但有月儿相伴,又何惧天下人鄙夷?只要能与她朝夕相处,想想都觉得心里甜得发涩。
可他若真一走了之,留下的是什么?
他亲手杀祖国大将,重挫大军士气,是为不忠;他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只怕慕容湛也是难辞其咎,只为不义;他杀了个无辜的人,八十老父抱着尸体痛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家破人亡,而他竟然逃匿责任,是为不仁。
步千洐遇事决断从来干脆,这次竟迟迟难以定夺。一条路太好,好得叫他心肝发颤。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来跟她的厮守;一条注定是死路,坦坦荡荡无愧于心了无生气的死路,从此再难见她如花笑靥,留她一人在暗夜独自神伤。
这几日来每当他思及此事,总是备受煎熬。然而心中还是逐渐有了清晰的决断,个中隐痛,只能强自忍耐。
“别……丢下我……”破月看着他的神色,慌了,轻轻抓住他的手。步千洐静默片刻,缓缓道:“我不能不去。”
破月心头重重一沉:“你……混蛋!”
“我混蛋。”他的声音很柔和,“月儿,旁人或道我举止轻/浮、薄情寡性,可你懂得,步大哥有所为有所不为,自问坦坦荡荡、无愧于天地。再过两日,清心教的姐妹就会来照顾你,我也知会了刑堂对你多加照拂。我此去军中领罪,偿命也好,流放也好,皆我应得。”
破月眼眶红了:“你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可要领……罪,也应……我去……”
“胡说,杀赵初肃的是我。别哭。”他轻轻将她抱紧,“今生是我对不住你,此去无论天涯海角、阴阳相隔,我都会念着你。此情……不渝。我意已决,你不要来寻,明白吗?”
破月心头剧痛,知他心意已决,即便是自己也撼动不了。一时绝望没顶,束手无策。
如此过了两日,两人绝口不提步千洐要去自首之事。夜里相拥而眠,白日里,他便搂着破月,低低的说话。第二日天没亮,步千洐轻轻将破月睡梦中紧抓自己衣襟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起身到了门外。清心教十余名弟子矗立门外,恭恭敬敬的喊:“姑爷!”
他点点头:“她托付给你们了。”最后回头望一眼床上虚弱的女子,狠下心肠,提起鸣鸿,头也不回踏入雪地里。
清心教众们面面相觑,悄无声息的进屋,小心翼翼只待破月醒来。
步千洐离了小镇,徒步走了一日,便到了湖苏城门外。待通传了姓名,城楼士兵大惊失色:“你就是通敌叛国的奸贼步千洐?”步千洐苦笑不语——赵魄早已昭告天下他投了青仑。
一个时辰后,步千洐被绑着押入军营,与他相熟的将士看到他,尽皆失色。五日后,他被押解到大皇子所在麟右城。大皇子一五一十拷问了步千洐,此事牵扯过大,而他亦想把事情闹大,挫一挫诚王锐气,于是写了折子,命人将步千洐押解上京去了。
身在帝京的慕容湛得知此事,惊愕难当,只待步千洐抵达帝京后,亲自过问。而步千洐被当成囚犯辗转反侧、遭人唾骂,心境平和,无怨亦无悔。只是日日想起破月,心头怜惜爱意,难以言表。
破月能下床已是十日后,待到伤势大愈,已过了一个月。
这日她起了个大早,便接到帝京清心教分舵传来的消息,确认步千洐已被押入了大理寺天牢。
“教主,咱们怎么办?”一名年长的姑姑恭敬问道。
破月静默片刻,答道:“他若要脱身,区区囚车怎么阻得住?他决定的事,没人改变得了。”
姑姑叹息:“难道看着姑爷被问斩?”
“不。”破月抬眸,神色平静,“我要去帝京。”
姑姑在短暂的惊讶后,露出毅然和佩服神色:“教主英明!”
听着姑姑出门朝数十名教众宣告这个消息,众女子在短暂的沉默中,爆发兴奋的欢呼声。破月静静看着窗外茫茫雪色,神色凝重。
做这个决定,她思虑了很久。
步千洐杀赵初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大罗神仙也回天无力。不救步千洐,他必死;救了,他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背负骂名苟活一世,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她不是大英雄,没有家国抱负。她只是个女人,他活着就是最好。救出来之后,他或许郁郁不得志终身背负罪责,可一生还很长,他还有她,将来还会有孩子,人的心境总会变。破月想,也许在价值观和梦想被摧毁的时候,她这个现代人,比侠肝义胆的古人更现实,也更容易屈从。
之前他被秘密押送回京,踪迹难寻,实难下手;如今查明人就在帝京大理寺天牢,她不想再等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也要他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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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初升,新雪消融。帝京的青雀长街还很安静,路面湿滑一片,透着初春的冷意。
十余骑快纷沓而来,在一座大宅子停下。马上俱是白衣女子,说说笑笑进了大门。
破月走在最前头,脱下斗篷,抖了抖上头的雨雪,听到宅子里喧嚣的动静,微微吃了一惊。帝京分舵舵主迎上来,破月问:“来了这么多人?”
分舵主一脸骄傲:“您要劫狱的消息传了出去,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刑堂、普陀寺,还有许多门派,都派了人前来。这几日一共来了三百余人,宅子里根本住不下,被我打发到外头去了。”
破月一怔,果见正厅里坐满了人,不仅有黑衣沉肃的刑堂弟子,还有十几个和尚坐在地上念经;其余好汉草莽,不计其数。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