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襁褓中的武藏很想告诉母亲:危险!危险!
他在母亲怀里不断地扭动着身子,但是母亲却慢慢走往河流深处,紧紧抱着动个不停的婴儿,几乎要把他弄痛了。母亲泪湿的脸颊紧贴着婴儿的脸。
武藏啊!武藏!你是父亲的儿子还是母亲的儿子呢?
此时,岸边传来父亲无二斋的怒吼声,母亲一听到,立刻投身英田川。
襁褓中的武藏被丢到布满石头的河床上,在月见草的草丛里使尽吃奶的力气哇哇大哭。
“……啊?”
武藏猛然惊醒,才知道是一场梦。梦中浑浑噩噩,那个女人的脸庞分不清是母亲还是别人。武藏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在窥视他的梦,因此才醒了过来。
武藏没见过母亲的脸,他虽然怀念母亲,却无法描绘出母亲的面孔,只能看别人的母亲来想像自己母亲的音容。
“……为何今夜我会喝醉呢?”
武藏酒醒之后,整个人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望着被煤炭熏黑的天花板,红色的光芒忽隐忽现———原来是即将烧尽的炉火映在上面。
细看之下,在他头上有一个风车,从天花板垂挂下来。
那是梅轩买给他儿子的玩具,除此之外,武藏还闻到被褥上的母乳香。他这时才明白,可能是因为周围的气氛,才会引发他梦见已故的母亲,他望着风车,内心洋溢无限怀念。
武藏尚未全醒也没睡着,恍恍惚惚之间微睁着眼睛,忽然觉得垂挂在那里的风车有些奇怪。
“……”
因为风车开始旋转起来了。
本来风车就是会旋转,没什么好奇怪,但是武藏心头一惊,打算离被起身。
“……奇怪?”
他仔细聆听。
好像听到在哪个地方有轻微的开门声,当门一关上时,原来转动的风车便静止下来。
想必从刚才一直有人在进出这家的后门,虽然蹑手蹑脚,十分小心,但是门在开关之间,风吹动门帘,风车也跟着旋转。武藏觉得五彩缤纷的风车好像蝴蝶一般,时而张翅飞舞,时而停止。
武藏本想爬起来,但立刻又缩回被窝里,他全神贯注,想要察知这屋子里的动静,就像裹着一片树叶便可知晓大自然各季节的昆虫,紧绷的神经贯穿全身。
武藏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多么危险。但是他不了解为何他人,也就是这里的主人 户梅轩要杀害自己。
宫本武藏 火之卷(50)
“难道我上了贼船?”
一开始武藏如此判断。如果是盗贼,只要瞧见武藏轻便的行装,便知道没东西打抢。
“恨我吗?”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武藏仍然不明就里,但是他的皮肤已经感觉到有人渐渐逼近自己的性命———到底是这么等待对方来?还是先发制人呢?他必须取舍其一。
他悄悄伸手到床下找到了草鞋,再将草鞋拿进被窝。
风车突然开始急速旋转,忽隐忽现的炉火余光照着风车,看来好像变幻万千的花朵一样,不断旋转,现在,他听见屋里屋外有明显的脚步声!他把被窝隆高,做出有人睡在里面的模样。终于,在门帘那儿出现两道目光,有一名男子握刀潜行过来,另外一人手拿长枪绕过墙壁,来到被窝的另一边。
“……”那两名男子倾听被窝里的动静,看着隆起的被窝。这时,又有一个人从门帘走过来,正是 户梅轩,他左手拿着锁链镰刀,右手抓着称铊。
“……”
“……”
“……”
一对、两对、三对眼睛……
三人以眼示意,屏气凝息,站在枕头旁边的人“啊”一声踢翻枕头,另一旁的男子立刻拿着长矛对着被窝。
“起来!武藏!”
梅轩抓住铜铊和锁链镰刀,后退一步,对着被窝大叫。
被窝里并无反应。
不论他们拿着锁链镰刀打过去,用长矛戳着棉被,或大声叫喊。被窝里仍毫无反应,因为,应该睡在被窝里的武藏早已不在那里了。
拿着长矛的男子用枪掀开棉被。
“啊……他逃跑了。”
大家一脸的狼狈,急忙四处寻找,梅轩一看到旋转中的风车马上会意过来。
“门开着。”
说完,立刻跳到门口。
“糟了———”另外一个男子叫了起来。因为他看见工作室和房间中那扇通往阳台的门是开着的。
屋外蒙上一层白霜,有如月光般皎洁。刚才风车突然旋转了起来,就是因为刺骨的寒风从这扇门吹了进来的缘故。
“那个混账东西,原来从这里逃走了。”
“门外把风的人是在干什么!把风的人呢?”
梅轩急忙大叫:
“喂!喂!”
大声怒骂,跑到屋外一看,屋檐下一个黑影蹲在地上。
“老大!老大!抓到武藏了吗?”
黑暗处,传来小声的问话。
梅轩不由怒火中烧。
“你在说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武藏那个混蛋早已经闻风逃走了。”
“咦!逃走了……什么时候?”
“你还有脸问我?”
“奇怪了?”
“全是一群酒囊饭袋。”
梅轩在那个门进进出出,然后说道:
“他只有两条路可逃,一条是越过铃鹿山,另一条是往津镇的街道。应该尚未走远,我们快去追吧!”
“往哪儿追?”
“我往铃鹿山的方向,你们往街道追去。”
屋内屋外大约有十人左右,还有人拿着枪炮。
每个人的装束都不一样。拿枪的看起来像个猎人;拿刀的看起来像个樵夫;其他人可能也是同一阶层的,都听命于 户梅轩,他们个个面目狰狞,都效忠于梅轩,不是只把他视为一般的铁匠而已。
他们兵分两路。
“如果找到武藏,立刻鸣枪做暗号,大家听到枪声就赶快集合。”
一伙人说好之后便追了出去。
但是,才跑了半刻钟,一个个已经气喘如牛,不得不放弃,垂头丧气地走回来。
大家疲惫不堪,也不管会不会被老大梅轩责骂,谁知梅轩却比众人都早一步回到家,正低着头呆坐在屋内。
“没有追到,老大!”
“太可惜了。”
梅轩只好放弃。
“算了。”
梅轩抓起几根木柴,以膝盖劈劈啪啪地折断,然后叫道:
“老婆!还有没有酒,拿酒来!”
说完,发泄似地把木柴狠狠丢进炉火,扬起一阵灰烬。
半夜的骚动,把婴儿给吵醒了,哭个不停。梅轩的老婆躺在床上回答已经没有酒了。有一个男人说可以回家拿酒来,便走了出去。这些人都住在附近,很快地把酒拿来了,也来不及温酒就倒进碗里喝了起来。
“真不甘心!”
“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这个混账,命倒挺长的。”
你一言我一语地放着马后炮当下酒菜。
“老大!请息怒,都是把风的人的错。”
大家想灌醉梅轩,让他先睡。
“我也太大意了!”
梅轩无意怪罪他人,只是皱着眉头喝闷酒。
“要对付那个毛头小子,也许根本不必劳师动众,我一个人就够了……但是,四年前那个家伙十七岁的时候,连我哥哥 风典马都死在他手里,一想到此事,我就不敢轻举妄动。”
宫本武藏 火之卷(51)
“但是,老大,今天那位修行武者,真的就是四年前住在伊吹艾草屋阿甲家里的那个小毛头吗?”
“一定是我死去的哥哥典马在指引我———起先我也没有注意到,但是喝了一两杯之后,武藏那个家伙可能不知道我就是 风典马的弟弟———在野洲川工作的野武士 风黄平。所以他说在关原之役时,他叫做武藏(Takezou),现在改名叫宫本武藏(MuSaSi),我听了之后,从他的年龄和相貌上推断,可以确定他就是用木剑杀死我哥哥的那个武藏(Takezou)。”
“你本来想以牙还牙,却被他溜走了。”
“最近社会祥和太平,所以,即使我哥哥典马尚存人间,可能也很难生活,大概只能跟我一样,除了打打铁勉强糊口之外,就是上山当山贼,别无选择余地。但是,一想到哥哥被关原之役的一个无名小卒用木剑打死,就令我愤恨不已。”
“那时候,除了叫做武藏的那个小毛头之外,还有一个小伙子吧!”
“对,他叫又八。”
“对!对!那个又八当天晚上立刻带着艾草屋的阿甲跟朱实连夜逃走……现在不知去向。”
“我哥哥典马被阿甲所迷惑才会丧命。所以大家要小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遇上阿甲也说不定。”
也许酒精开始作用,梅轩低头打起瞌睡。
“老大!你躺下来睡吧!”
“老大!去睡吧!”
大伙儿亲切地将他扶到刚才武藏睡过的被窝里,并拣起枕头为他垫上, 户梅轩立刻合上充满怨恨的眼睛,倒头呼呼大睡。
“回家吧!”
“回去睡觉喽!”
这些人原来都是伊吹的 风典马和野洲川的脚风黄平的手下,专门在战场上剥削战利品为生的野武士。时代变迁之后,有的人当猎人,有的当农夫,但还是不改邪恶的本性。此时,夜深人静,这批人走出打铁铺,走出布满白霜的野地,各自回家。
这些人离开之后,一切又恢复平静,好像从未发生事情一样。在这座屋子里,只听见人的打呼声和野鼠的吱吱叫声。
偶尔,传来婴儿尚未熟睡发出的咿呀声音。夜已深,婴儿也进入梦乡了。
接着———
在厨房和工作房中间,有一个堆满柴火的房间,柴火旁有一座土灶,破旧的墙壁上挂着蓑衣和斗笠。此刻,在土灶后面靠近墙壁处,蓑衣悄悄地移动,有一个人影把蓑衣挂回墙上,然后,就像从墙壁里走出来一样,那人影站了起来。
那个人便是武藏。
他一步也没离开这个屋子。
刚才他逃离被窝,打开柴房,便以蓑衣掩盖身体藏在柴火堆中。
“……”
武藏在房间里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