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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藏直盯着琵琶。
“这道理表面看起来谁都能理解,但是却没有人能拥有琵琶横木般的内在修养。齐拨四弦,则万马奔腾、风起云卷,而这么强烈的声音便是来自琴体内那根横木适度的松弛和紧绷。看到这种情形,让我深深体会到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也经常如此……而今夜我突然想到把这个道理比喻在您身上……您只有紧绷度,却没有松弛度,这是多么危险啊……如果弹奏这样的琵琶,一定无法自由自在地变化音调。勉强弹奏的话,弦一定会断,琴体也一定会裂伤……实在抱歉,看到您的样子,引发我这么想。我绝无恶意,也不是存心要戏弄您。最后,请您别介意我狂妄无知的话。”
此时,远处传来了鸡啼声。
由于下雪反光的缘故,门缝射进了刺眼的阳光。
武藏专心盯着白木屑和断掉的四根弦,没注意到鸡啼,也没发现从门缝照进来的阳光。
“啊!什么时候天亮了。”
吉野珍惜黎明时分,想再加些柴薪,但是牡丹薪木已经用完了。
远处传来开门声、鸟叫声,早晨已降临了。
吉野却一直不打开窗外的遮雨板,牡丹薪木虽已燃尽,但是她的身子仍热血沸腾。
屋内一片寂静,如果没有吉野的呼唤,侍女是不敢贸然闯入的。
15
暖和的阳光,使得前天的春雪溶化得无影无踪。一下子艳阳高照,令人想脱去厚重的衣物。春天乘着温暖的南风,悄悄地来临,使得所有的植物都抽出嫩芽。
“请布施一点东西。”
原来是一位行脚僧在托钵,他的脚到背部都溅满了泥泞。
他站在乌丸家的出入口,大声地乞求布施,却不见半个人影。于是,他绕到侧门的管家账房,从窗外伸长脖子往屋内窥视。
“原来是个和尚啊!”
他身后的少年这么说着。
和尚回过头来,以询问的眼神盯着这位奇怪的小孩,心想:
“你又是什么人?”
乌丸光广公卿官邸怎会有这样奇装异服的小孩?可说全身上下与官邸格格不入,不由得令人瞠目结舌。和尚一脸的狐疑,瞪大着眼睛直盯着城太郎上下打量。
城太郎一如往常,一把长剑横挂在腰上。他的怀中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胸部鼓鼓的,他将手压在胸前:
“和尚,你如果想化缘米粮得到厨房去,你不知道后门吗?”
“化缘米粮?我不是为此而来。”
年轻和尚用眼睛示意挂在他自己胸前的袋子。
“我是泉州南宗寺的和尚,有一封急信想当面交给宗彭泽庵。你是在厨房工作的小毛头吗?”
“我住在这里,我和泽庵师父都是这家的客人。”
宫本武藏 风之卷(60)
“哦!原来如此!能不能帮我通知泽庵呢?就说:南宗寺的人来通告,他的家乡但马寄来了书信,有非常紧急的事要通知他。”
“请稍等,我这就去请泽庵师父过来。”
城太郎跳上玄关,在台阶上留下了骯脏的鞋印。他这一跳,怀里滚出了几颗小橘子。
城太郎慌慌张张地捡起掉落的橘子,并往后院飞奔而去。不久又回到原处。
“泽庵大师不在!”
他对南宗寺的人说道:
“我忘了他早上就到大德寺去了。”
“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现在应该已在回来的路上了吧!”
“那我等他回来。是不是有空房间让我等他回来呢?”
“有啊!”
城太郎走出门外。他对官邸了若指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走在前面带路。他将和尚带到小牛屋,停下脚步:
“和尚,你可以在这里等。你待在这里,一点也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这里到处都是稻草、牛车轮和牛粪,南宗寺的使者一脸的惊讶。而城太郎将客人带到这里之后,一溜烟地跑掉了。
城太郎来到日照充足的“西屋”,大叫道:
“阿通姐,橘子买回来了。”
阿通已经服过药,也让医生仔细诊察过,但不知为何却一直无法退烧。
高烧不退使得她毫无食欲。
阿通用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暗自惊讶。
“啊!我竟然这般消瘦。”
她一直认为这只是小病,没什么大不了;况且帮她治病的乌丸家医师也保证过:这不是什么大病,不用担心。可是为什么会变这么瘦呢?她比较敏感,经常有一些烦恼,再加上发烧,使得嘴唇干裂。有一天她突然说:
“我想吃橘子。”
这几天一直担心阿通不吃东西的城太郎,一听阿通这么说,立刻回问:
“你想吃橘子?”
问清楚之后,他刚刚才离开这里去找橘子。
他问过厨房的人,他们说官邸没有橘子。再跑到外面的水果摊,还是没看到橘子。
他听说京极草原有市场,所以又到那里去找。无论是针线店、木绵店、油店、皮毛店,他都进去问:
“有没有卖橘子?有没有卖橘子?”
他边走边找,结果半颗橘子也没找着。
城太郎无论如何也要为阿通弄到橘子。后来在别人家的围墙上,看到几颗稀稀疏疏的橘子,他想偷摘。走近一看,才知道是根本不能吃的花梨果。
找过京都半数的街道,终于在一家神社的拜殿上发现了橘子。除此之外还有地瓜和胡萝卜一起放在盘子上供奉神明。城太郎拿了橘子藏在怀里就逃之夭夭了。一路上老觉得神明在他背后边追边喊:
“小偷!小偷呀!”
城太郎觉得很害怕。从神社到乌丸家,一路上在心里不断地赔罪:
“不是我要吃的,请不要惩罚我。”
回到官邸,城太郎并未告诉阿通橘子怎么来的。他坐在她枕边,掏出怀中的橘子,一个个排好之后,拿起其中的一个:
“阿通姐,这橘子看起来很好吃,你吃吃看。”
他将剥好皮的橘子塞到阿通手上。阿通的内心似乎受到了感情的冲击,将脸撇开,无意吃橘子。
“怎么了?”
城太郎盯她的脸。
阿通不悦地将脸颊埋到枕头里:
“没什么,没什么……”
城太郎咋咋舌:
“又开始哭了!我把橘子买回来,你应该高兴才对,怎么反而哭起来了呢?真没意思!”
“城太,对不起!”
“你不吃吗?”
“待会儿再吃吧!”
“剥好的就先吃嘛……吃吃看,一定很好吃的。”
“一定是好吃的!光是城太的心意就足够了……可是,我一看到食物,就没食欲。虽然很可惜。”
“那是因为你心情不好的缘故。什么事令你那么伤心呀?”
“因为你对我这么好,使我高兴得哭了。”
“我不喜欢你哭,我看你哭,自己也想哭了。”
“我不哭了……不哭了……请原谅我!”
“那么,你就吃一点吧!什么都不吃会饿死的!”
“我待会再吃,城太,你吃吧!”
“我不吃!”
城太郎畏惧神明的眼睛,他边说边咽着口水。
“城太,你不是喜欢吃橘子吗?”
“我喜欢。”
“那为什么不吃呢?”
“没为什么。”
“是因为我不吃吗?”
“嗯……”
“那我吃好了———城太,你也一起吃。”
阿通抬起头,用消瘦的手除去橘子的白丝。城太郎则不知如何是好。
“阿通姐,告诉你实话,我在路上已经吃了很多。”
“这样啊!”
阿通干涸的嘴唇含着一瓣橘子。她幽幽地问:
宫本武藏 风之卷(61)
“泽庵大师呢?”
“到大德寺去了。”
“听说泽庵大师前天见过武藏哥了。”
“啊!你听说了啊!”
“嗯……泽庵大师有没有把我在这里的事告诉武藏哥呢?”
“我想一定说过了。”
“泽庵大师说过他会带武藏来这里,他没有跟你说吗?”
“他没跟我说。”
“会不会他忘记了。”
“等他回来,我再问他吧?”
“嗯!”
她头一次展开笑容:
“我不在的时候,你才能问他喔!”
“不可以当着阿通姐问吗?”
“我会不好意思。”
“怎么会?”
“因为泽庵大师说过我得的是‘藏病’啊!”
“啊!你一下子就吃完了啊!”
“你是说橘子啊!”
“再吃一个嘛!”
“我已经吃很多了。”
“从今以后,什么都得吃喔!我师父来的时候,你才有体力下床见他呀!”
“连城太你也嘲笑我呀!”
阿通和城太郎一聊起这个话题,就把发烧和疼痛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时,乌丸家的仆人在门外问道:
“城太在里面吗?”
城太郎回答:
“在,我在这里。”
仆人接着说:
“泽庵大师请你立刻过去一趟。”
“噢!泽庵大师回来了!”
“请你过去看看。”
“阿通姐,你不会寂寞吧?”
“不会。”
城太郎从枕边站起来:
“那么事情谈完,我马上回来。”
“城太……不要忘记问那件事喔!”
“哪件事?”
“你忘了吗?”
“噢!问大师说武藏师父什么时候来这里,并催促他快点来,对不对?”
阿通憔悴的脸颊上,露出淡淡的血色。她用棉被遮住半个脸,叮咛道:
“别忘了!一定要问喔!”
泽庵到光广的起居室,正和光广谈话。
城太郎开门进来。
“庵大师,找我干吗?”
泽庵说:
“你先坐下来!”
在一旁的光广对城太郎的鲁莽,露出原谅的表情,无奈地笑着。
城太郎一坐下来就朝着泽庵说道:
“有位从泉州南宗寺来的和尚,说有急事想见泽庵大师,我去叫他来吧!”
“不用了,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您和他见过面了吗?”
“他还说你是个可恶的小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