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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容貌,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只是一时记不起他的名字。他要用他们的暗号来试一
试那人,就故意上前撞那人一下,大声喝道:“呸!你盲了吗?”和鸾瞧这光景,
力劝他不要闯祸,但她的力量哪里禁得住祖凤。那人受祖凤这一喝,却不生气,只
回答说:“我却不盲,因为我的眼睛比你大。”说完还是走他的。祖凤听了,就低
声对和鸾说:“不怕了,咱们有了宿处了。我且问他这附近有房子没有;再问他认
识金成不认识。”说着就叫那人回来,殷勤地问他说:“你既然是豪杰,请问这附
近有甲子借人没有?”那人指着南边一条小路说:“从这条线打听去罢,”祖凤趁
机问他:“你认得金成么?”那人一听祖凤问金成,就把眼睛往他身上估量了一回,
说:“你问他做什么?他已不在这里。你莫不是由城来的么,是黄得胜叫你来的不
是?”祖凤连声答了几个是。那人往四围一瞧,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
可以到我那里去,我再把他的事情告诉你。”
原来那人也姓金,名叫权。他住在那笃附近一个村子,曾经一度到衙门去找黄
总爷。祖凤就在那时见他一次。他们一说起来就记得了。走的时节,金权问祖凤说:
“随你走的可是尊嫂?”祖凤支离地回答他。和鸾听了十分懊恼,但她的脸帽子遮
住,所以没人理会她的当时的神气。三人顺着小路走了约有三里之遥,当前横着一
条小溪涧,架着两岸的桥是用一块旧棺木做的。他们走过去,进入一丛竹林。金权
说:“到我的甲子了。”祖凤和鸾跟着金权进入一间矮小的茅屋。让坐之后,和鸾
还是不肯把帽子摘下来。祖凤说:“她初出门,还害羞咧。”金权说:“莫如请嫂
子到房里歇息,我们就在外头谈谈罢。”祖凤叫和鸾进房里,回头就问金权说:
“现在就请你把成哥的下落告诉我。”金权叹了一口气,说:“哎!他现时在开平
县的监里哪,他在几个月前出去‘打单’,兵来了还不逃走,所以给人挝住了。”
这时祖凤的脸上显出一副很惊惶的模样,说:“噢,原来是他。”金权反问什么意
思。他就说,“前晚上可不是中秋吗?省城来了一件要紧的文书,师爷看了,忙请
老爷去商量。我正和黄总爷在龙王庙里谈天,忽然在签押房当差的朱爷跑来,低声
地对黄总爷说:开平县监里一个劫犯供了他和土匪勾通,要他立刻到堂对质。黄总
爷听了立刻把几件细软的东西藏在怀里,就望头门逃走,他临去时,教我也得逃走。
说:这案若发作起来,连我也有份。所以我也逃出来。现在给你一说,我才明白是
他。”金权说:“逃得过手,就算好运气。我想你们也饿了,我且去煮些沙来给你
们耕罢。”他说着就到檐下煮饭去了。
和鸾在里面听得很清楚,一见金权出去,就站在门边怒容向着祖凤说:“你们
方才所说的话,我已听明白了。你现在就应当老老实实地对我说。不然,我……”
她说到这里,咽喉已经噎住。祖凤进前几步,和声对她说:“我的小姐,我实在是
把你欺骗了。老爷在签押房所商量的与你并没有什么相干,乃是我和黄总爷的事。
我要逃走,又舍不得你,所以想些话来骗你,为的是要叫你和我一块住着。我本来
要扮做更夫到你那里,刚要到更房去取家具。可巧就遇着你,因此就把你哄住了。”
和鸾说:“事情不应当这样办,这样叫我怎样见人?你为什么对人说我是你的妻子?
原来你的……”祖凤瞧她越说越气,不容她说完就插着说:“我的小姐,你不曾说
你是最爱我的吗?你舍得教我离开你吗?”金权听见里面小姐长小姐短的话,忙进
来打听到底是哪一回事。祖凤知瞒不过,就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知道。他们二人用
了许多话语才把和鸾的气减少了。
金权也是和黄总爷一党的人,所以很出力替祖凤遮藏这事。他为二人找一个藏
身之所,不久就搬到离金权的茅屋不远一所小房子住去。
四、他的宗教
和鸾所住的屋子靠近山边。屋后一脉流水,四围都是竹林。屋内只有两铺床,
一张桌子和几张竹椅。壁上的白灰掉得七零八落了,日光从瓦缝间射下来。祖凤坐
在她的脚下,侧耳听着她说:“祖凤啊,我这次跟你到这个地方,要想回家,也办
不到的。现在与你立约,若能依我,我就跟着你;若是不能,你就把我杀掉。”祖
凤说:“只要你常在我身边,我就没有不依从你的事。”和鸾说:“我从前盼望你
往上长进,得着一官半职,替国家争气,就是老爷,在你身上也有这样的盼望。我
告诉你,须要等你出头以后,才许入我房里;不然,就别妄想。”祖凤的良心现在
受责罚了。和鸾的话,他一点也不敢反抗。只问她说:“要到什么地步才算呢?”
和鸾说:“不须多大,只要能带兵就够了。”祖凤连连点头说:“这容易,这容易。
我只须换个名字再投军去就有盼望。”
祖凤在那里等机会入伍,但等来等去总等不着。只得先把从前所学的手艺编做
些竹器到墟里发卖。他每日所得的钱差可以够二人度用。有一天,他在墟里瞧见庙
前贴着一张很大的告示。他进前一瞧,别的字都不认得,只认得“黄得胜……祖凤……
逃……捉拿……花红四百元……”他看了,知道是通缉的告示,吓得紧跑回去。一
踏进门,和鸾手里拿着一块四寸见方的红布,上面印着一个不像八卦、不像两仪的
符号,在那瞧着。一见祖凤回来,就问他说:“这是什么东西?”祖凤说:“你既
然搜了出来,我就不能不告诉你。这就是我的腰平。小姐,你要知道我和黄总爷都
是洪门的豪杰,我们二人都有这个。这就是入门的凭据。我坐监的时候,黄总爷也
是因为同会的缘故才把我保释出来的。”和鸾说:“那么金权也是你们的同党了。”
“是的。……呀!小姐,事情不好了。老爷的告示已经贴在墟里,要捉拿我和黄总
爷哪。这里还是阳江该管的地方,咱们必不能再住在此,不如往东走,到那扶去避
一下。那里是新宁(台山)地界,也许稍微安稳一点。”他一面说,一面催和鸾速
速地把东西检点好,在那晚上就搬到那扶墟去了。
他们搬到那扶附近一个荒村。围在四面的,不是山,就是树林。二人在那里藏
身倒还安静。祖凤改名叫做李猛,每日仍是做些竹器卖钱。他很奉承和鸾,知她嗜
好音乐,就做了一管短箫,常在她面前吹着。和鸾承受他的崇敬,也就心满意足,
不十分想家啦。
时光易过,他们在那里住着,已经过了两个冬节。那天晚上,祖凤从墟里回来,
隔膀下夹着一架琵琶,喜喜欢欢地跳跃进来,对和鸾说:“小姐,我将今天所赚的
钱为你买了这个。快弹一弹,瞧它的声音如何。”和鸾说:“呀!我现在哪里有心
玩弄这个?许久不弹,手法也生了。你先搁着罢,改天我喜欢弹的时候,再弹给你
听。”他把琵琶搁下,说:“也罢。我且告诉你一桩可喜的事情:金权今天到墟里
找我,说他要到省城吃粮去。他说现在有一位什么司令要招民军去打北京。有好些
兄弟们劝他同行。他也邀我一块儿去。我想我的机会到了。我这次出门,都是为你
的缘故,不然,我宁愿在这里做小营生,光景虽苦,倒能时常亲近你。他们明后天
就要动身。”和鸾听说打北京,就惊异说:“也许是你听差了罢?北京是皇都,谁
敢去打?况且官制里头也没有什么叫做司令的。或者你把东京听做北京罢。”祖凤
说:“不差,不差,我听的一定不错。他明明说是革命党起事,要招兵打满洲的。”
和鸾说:“呀,原来是革命党造反!前几年,老爷才杀了好几个哪。我劝你别去罢,
去了定会把自己的命革掉。”他迫着要履和鸾的约,以为这次是好机会,决不可轻
易失掉。不论和鸾应许与否,他心里早有成见。他说:“小姐,你说的虽然有理,
但是革命党一起事,或者国家也要招兵来对付,不如让我先上省去瞧瞧,再行定规
一下。你以为怎样呢?我想若是不走这一条路,就永无出头之日啦。”和鸾说:
“那么,你就去瞧瞧罢。事情如何,总得先回来告诉我。”当下和鸾为他预备些路
上应用的东西,第二天就和金权一同上省城去了。
祖凤一去,已有三个月的工夫。和鸾在小屋里独自一人颇觉寂寞。她很信祖凤
那副好身手,将来必有出人头地的日于。现时在穷困之中,他能尽力去工作。同在
一个屋子住着,对于自己也不敢无礼。反想启祯镇日里只会蹴毽、弄鸟、赌牌、喝
酒以及等等虚华的事,实在叫她越发看重祖凤。一想起他的服从、崇敬和求功名的
愿望,就减少了好些思家的苦痛。她每日望着祖凤回来报信,望来望去,只是没有
消息。闷极的时候,就弹着琵琶来破她的忧愁和寂寞。因为她爱粤讴,所以把从前
所学的词曲忘了一大半。她所弹的差不多都是粤调。
无边的黑暗把一切东西埋在里面。和鸾所住房子只有一点豆粒大的灯光。她从
屋里蹀出来,瞧瞧四围山林和天空的分别,只在黑色的浓淡。那是摇光从东北渐移
到正东,把全座星斗正横在天顶。她信口唱几句歌词,回头把门关好,端坐在一张
竹椅上头,好像有所思想的样子。不一会,她走到桌边,把一枝秃笔拿起来,写着:
诸天尽黝暗,
曷有众星朗?林中劳意人,
独坐听山响。山响复何为?
欲惊狮子梦。磨牙嗜虎狼,
永祓腹心痛。
她写完这两首正要往下再写,门外急声叫着:“小姐,我回来了。快来替我开
门。”她认得是祖凤的声音,喜欢到了不得,把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