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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静王也未计较宝玉言语上的不敬,只笑着应了,方才那人确实是东平郡王,又道,“宝玉水清濯华,原以官场为避忌。只因你我皆是尘世碌庸之人,为官袍在身命数已定。不日前,曾听政老提及,希宝玉在仕途上得以大赏。如今看来,宝玉却似无心出仕,可是如此?”
宝玉只听得两眼发直头脑发晕,好不容易才算弄懂了北静王的意思。
“其实我觉得,官场不太适合我。”宝玉不想对北静王有所隐瞒,据实以告道,“父亲确实是希望我能有所作为,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当官的潜质。与其当官,不如让我做点别的,可能会更加适合一些。”
闻言,北静王心中燃起一丝兴致,上前携住宝玉的手与他在园中漫步,问道,“依宝玉个人所言,却是做何事,更为合适一些?”
北静王的问话勾起了宝玉心中掩藏至深的晦暗。那股被他时时刻刻压抑着,无法回家,无法见到亲人朋友的念头,在瞬间如决堤的海水般一涌而出。
宝玉很想告诉北静王,他不是属于这里的,他最想做的,是要回到那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在这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金陵,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冒险。虽然有着贾母、王夫人的疼爱,丫头婆子们的贴心服侍,但他心里十分清楚,那不是他。她们爱的,宠的,服侍的,看着的,都是贾宝玉——那个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贾府二爷。而不是自己。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知己朋友,无处诉说心事,无从商量计策,每当前尘往事浮上心头,宝玉只觉那些画面如噩梦一般辗转地啃蚀着他的心。
他想,或许他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来适应这里,遗忘从前……或许一辈子也不能遗忘,一辈子也无法适应,他却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努力活下去。
见宝玉神情走神,水晶一般明亮剔透的眸子里溢着点点茫然无措,北静王心旌没来由的微微一震,不禁伸手轻缭开他脸庞一绺被风拂乱的墨丝。
宝玉骤地一下回神,意识到北静王的手还停留在自己脸颊,慌忙后退了一步,又想到自己的动作实属大不敬,忙掬身道,“对不起,王爷,那个,我……”
北静王笑着上前扶起他,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无妨。此后在我这里,宝玉只管畅所欲言,展露真性情。”
虽是非常委婉的一句话,却足以令宝玉听懂——北静王早已看出他的伪装。
宝玉尴尬的笑了两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若是回答是,又觉莽撞。若谦让,又显得欲盖弥彰。
一时间,宝玉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答,突然记起自己开钱庄想拉北静王入股来着,便试探性道,“上次看书时,有这么一句话,‘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王爷以为呢?”
北静王看了宝玉一眼,眼底深光一闪而过,含笑答道,“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只要精理精勤,从商务农都无妨。”
宝玉仔细琢磨了北静王的意思,约莫着他应该是不反对经商的。
不过在古代,商人的地址似乎颇低,不知道把开钱庄的想法告诉他,会不会引来他的反感。
宝玉犹豫着。
北静王看出了宝玉的心事,等了片刻见他似乎未有要说之意,扬唇轻轻一笑,未置一词。
宝玉扭头看向北静王的侧脸,阳光从他面颊勾勒出一道完美无瑕的弧线,清风撩过,一股淡而清澈的紫檀香气在空气里漾开。
宝玉自进王府后便不时提醒自己两件事。
一是记得旁敲侧击北静王有关合伙开钱庄的事。
二是一定要跟他贴近关系,增进感情,最好是找个适当的机会两人结拜做兄弟,那就再完美不过了。
宝玉在心里拨打着小算盘,想着今天既然完不成第一件事,那就不如施行施行第二件事。
想到这里,宝玉凑上前一步朝北静王笑道,“上次说了要给你画画来着,不如下次来,我给你画张人物素描,怎么样?”
北静王眸中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欣喜,笑问,“需要什么,我且叫人替你备下。”
宝玉思忖少许,想着需要的东西还是自己准备好了,他们又不懂这些,便道,“没事,我从家里带过来好了。那些东西,得我自己做才行,外面估计买不到。”
北静王微笑点头,又道,“若有难处,只管道来。”
“恩。”宝玉点头应了。
因为东平郡王突然造访的关系,这一次宝玉去王府也没学什么,只和北静王在花园说了会话,少时又有下人来报说宫中来人,北静王忙回屋盥手更衣,宝玉则告辞出府。
拾玉环结识新友
宝玉在回荣国府的半路上,想到画画的碳条虽然好做,但素描纸却不同于一般写字用的纸。
吩咐轿夫将他送到临近可购买文房四宝的店铺,宝玉去选了几张较硬的牛皮纸。纸张略显粗糙呈暗黄色,虽与几百年后的牛皮纸有着一些差别,但在上面绘画还是不成问题的。
又让店家取来几种不同的纸,宝玉正在左右对比之际,只见一小厮匆忙跑进来朝他身旁的一男子掬身行礼,急道,“少爷,林公子来了。”
“这么快。”那男子将挑选好的文房四宝让店家包好后付了银子走出去。
宝玉将选好的牛皮纸递给店家包扎,从荷包里掏了银子付账后刚提脚走出店外,猛地感觉脚下似乎踩着了什么,不由得低头看去。
只见一块扇坠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的玉环在脚跟处熠熠闪光。
宝玉捡起玉环定睛一看,玉环呈圆形,内外琢成六瓣莲花形,表面雕有四灵纹,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上品。
宝玉环顾了一圈四周,见此刻街道上并无多少行人,前方大树下坐着的几个轿夫也断不是能有此玉之人,便猜想是否是刚才那人出门时掉下的。
站在门口等了片刻,那人始终不见回身来寻,宝玉循着他离开的方向往前走了一小段,站在红墙高瓦的围墙边又等了半晌,确定并无丢玉者后,不禁暗想,难道这玉不是那个人丢的?
宝玉张着脖子朝路的尽头瞅了一阵子,转身朝那些轿夫等着的地方一步三回头地走去。
捏着手中的玉环轻轻抚摸,宝玉自言自语道,“真要没人要,我可就拿走了。”
话落,宝玉尤不死心的再度回头,却见一身影从路天相接的尽头匆匆走来,后面还跟着两名小厮,边走边沿着街道四下打量。
宝玉心中一喜,站在原地等那人走近后上前拦住他道,“请问,你在找东西吗?”
那人抬眼看向宝玉,在对上他清朗秀雅的容貌后一怔,随即回神作揖道,“正是。”
宝玉捏了捏藏在袖中的玉环,又问,“请问你在找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吗?”
男子本欲离开的脚步骤地一停,正眼看向宝玉时将他暗中打量了一番,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却未置一词。
心知男子可能有所误会,宝玉笑道,“是这样的,我刚才捡了一样东西,不知道跟你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同一样。”
那人眸中燃起一丝光点,忙收回审视的目光再度作揖道,“我掉的是枚玉环。大约,半个手掌大小,纯白色,以四灵纹雕琢着莲花。玉环上,坠着宫绘五彩绦花穗。”
宝玉见他说的一一符合,遂将玉环递给他道,“可是这个?”
那人忙双手接过,脸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公子。”那人收起玉环后朝宝玉诚挚道谢,“此玉对在下尤为重要,若是丢失,便是万金也再难换回。”
听他说得这么夸张,宝玉硬是没能忍住的问了句,“既然这么重要,怎么会不小心弄丢了呢?”
那男子俊雅的脸上浮起一丝微不可见的红,伸手将怀中的一只荷包取出递给宝玉。
宝玉倍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接过荷包细细翻看。
荷包面料触手柔滑,面上以金线绣着双莲并蒂图。翻过底面再看时,却见荷包的一角破了个洞,恰好就是那玉掉出的小大。
宝玉将荷包还给那人,忍着嘴角的抽搐笑道,“原来如此。”
看他的穿着打扮应该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荷包若是出自府中侍女之手,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破了。
宝玉目光如炬的将那人扫视了一遍,心中暗自下个结论。说不定是个纨绔子弟,跟人拉拉扯扯时不小心把荷包勾破了自己也不知道,再出门这么一晃悠,玉就掉出来了。
宝玉朝那人点了点头,才动了要离开的念头,只听见那人问道,“公子好面善,不知是哪府上的少爷?”
宝玉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相貌温婉秀丽的男子沿着街道寻了过来,朝宝玉对面那人急问,“长袀兄,玉可寻到了?”
“寻到了。”被称作长袀的男子笑道,“多亏这位公子。”语落,又朝宝玉作揖感谢,与后来的人转身一起离去。“瑾容兄刚从苏州过来,不知扬州之事打听得如何了……”
两人的交谈声逐渐远去,宝玉站在路口发愣的瞅着那两人越渐模糊的背影,心中微有疑惑。
后面来的那个人,叫瑾容?长得……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出了一会儿神,宝玉坐上北静王派的轿子回了荣国府。
轿子在角门停下,宝玉刚下轿,只见一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贾菱、贾菖两人从后面跳下,一人从西角门进入荣国府内,一人走到前座驾车往后门方向去了。
宝玉随口问了句门口的小厮,“那是什么?”
一小厮忙上前朝宝玉颔首的那马车瞅了一眼,笑道,“是府里采购药材的车子。”
药材?
宝玉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跟着那马车绕到后门,见贾菖正指挥了几个小厮将一包包的药材搬进去,见宝玉过来,忙笑着迎上去,恭敬道,“二叔今儿个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宝玉走到车边伸头探了探,故作不经意般道,“见你们搬着东西,我好奇,所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