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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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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把头一伙放山人的运气不错,总共进了三次山,挖到了九棵山参,金首志分到了七两银子。散伙前,陈把头格外关切金首志,说:“兄弟该回家了吧?” 
  金首志的回答叫陈把头吃惊:“俺没混出个模样,没脸回家。” 
  陈把头沉吟半晌,说:“你就是跟俺抬一辈子参,也难出人头地。你要是真想闯荡的话,就去吉林街吧,俺有个熟人在那里开买卖,俺写封信保荐你。” 
  天气凉了,松花江两岸落叶纷纷,天地间渐生苍白之色。金首志搭乘木帮的江排,顺水来到吉林东大滩。吉林街早先叫做船厂,是北流水放排的终点,数百年来人烟鼎盛,水陆交通便捷,是清廷设在关外的重镇。吉林街三面临水,素有“水都木城”之誉,江边木材堆积如山,连城墙都是木头的;岸上街巷纵横,店家林立,车马喧嚣,不乏吃喝玩乐的去处。说起船厂,最繁华的地方当属西大街、北大街和河南街。这几条街上挤满了大小商号,有丝房、货栈、钟表店、金店、当铺、山货铺以及各色酒楼,以“源升庆”、“泰和贞”、“怡会恒”最为知名。木排刚一靠岸,就有“拉人的”围拢过来了,七嘴八舌,热情得厉害:“大兄弟,散散心吧。” 
  “有啥可看的?” 
  “那可老鼻子多了。你要干啥吧?” 
  “俺饿了。” 
  “饿了?吃的东西多的是,富春园的生拌鱼、聚仙阁水线包子,葱花大饼……” 
  有名的大馆子,肯定贵得可以,金首志边走边摆手:“俺不吃俺不吃。” 
  不断有人过来搭茬:“兄弟,玩玩不?” 
  “咋玩?” 
  “有花有素,就看你的了。”素玩指赌博,没有哪家客栈不设赌局的,专等着涮木把们的钱财。所谓花玩,就是指嫖娼逛马子。窑子铺一家接一家,多半是青砖罩面的临街瓦房,门前立一叫杆,杆上高悬一串长吊灯,上书某某客栈。妓院是花天酒地的销魂之窟,还硬充儒雅之气,门首的楹联都写得露骨,什么:玉春楼里春常在,待月亭前月恒圆。或者:鸳鸯恩爱三春水,鸾凤笑游二月天。 
  房子几乎都是全木结构,连街道也是用方木头铺的,而且是上好的红松木,阔气得仿佛穿皮靴的老汉。红松街道若无其事地延伸着,走在上面便有种很坚实而舒坦的感受。马车驰过时,轰隆隆的声响很是夸张,马蹄车轮下扬起咖啡色的灰尘。黄昏很快降临了,各色各样灯笼纷纷亮起来,或红或黄或白,荧荧如火般于半空晃动。街边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息,还隐含着模糊不清的肉的味道,幽幽暗暗又鬼鬼祟祟,金首志不觉沉醉其中。“姑娘”靠门等客,见到行人就拽,说:“大哥,玩玩吧。”有的更直截了当,说:“快来嘛,掏掏烟筒吧。” 
  “不玩,咱不会!”金首志抽身便走。 
  “哎呦嗬,还是生瓜蛋子呢,嫩山货哩。”窑姐儿风骚旖旎,蜘蛛一样缠绕上了他,浓雾一样的香气猛烈撞击鼻孔,黏黏腻腻地引诱:“本姑娘教你啊,要多舒坦有多舒坦……” 
  夜风里,漫卷过落叶的沙沙声,金首志打了个寒噤,一种莫名的惊悸控制住了他。他甩开吊着他胳膊的妓女,慌张离去,连头也不敢回,身后传来女人放荡的笑声。他只记得这个窑姐的屁股很大,胳膊腰身柔软得很,身上穿的是缎子夹袄吧,要不怎么会那么细腻?他一边跑一边回味,心跳得厉害。 
  金首志住的地方叫“悦来”客栈,在翠花胡同的尽头,一溜十来间的筒子房。门一开,深厚的气味便墙一般地朝人坍塌而来,想躲都躲不开。和窑姐身上散发的胭脂香味截然不同,这里满是浓郁的臭气,分不清汗臭脚臭还是尿臊气,叫人难以忍耐。只有呆得久了,才会忽略这气味的存在。门窗紧闭,听不见松花江水的滔声,可胡同里的喧闹依然入耳。门外边买货的还在吆喝:“核桃、干枣、松树籽、大瓜子、糖琉琉……”不时还有“靠人”的女子来敲窗户,隐隐便有轻笑传来。   
  第二章(7)   
  这一夜,金首志根本没睡好。 
  ①哈什蚂:林蛙的一种,肉嫩味美。 
  ②人字号:土地等级,一般分天、地、人、和四等。 
  ③花轱辘车:木轮车。 
  ④老毛子:指俄罗斯人。 
  ⑤棒槌:指野生人参。 
  ⑥戗子:简易窝棚,马架子。 
  ⑦麻达:放山人俚语,意思是迷路。 
  ⑧二甲子:外力踩压后,芦头处又出的山参新芽,苔棵不高但根大。   
  第三章(1)   
  赵玫瑰两岁那年,日俄战争打到白热化,辽北一带兵慌马乱。俄军马步炮队往来穿梭,所属的哈萨克骑兵在大疙瘩屯军半年之久,烧杀淫掠,为害最甚。沙俄军队招降纳叛,大量雇佣华兵。华兵别动队俗称“花膀子队”——右臂扎白袖标,上印双鹰图案,下写“东亚义勇军”字样。花膀子队多系山野胡匪,鸡鸣狗盗、杀人越货之徒,军纪极坏。后来俄军大败,花膀子队便溃散为贼,四处流串,打家劫舍,搅得城乡鸡犬不宁。海莲府派禄督队剿匪,依仗着人多势众,聚歼花膀子队于荭草沟,一仗打死了四十多个胡子,折腾了多日的匪患暂 
  告平息。这一年,沃野荒芜,村落凋敝,奉天省颁发文告减免岁赋,以安民心。 
  隆冬降临了,人们走家串户,赌博闲扯,打发时光。赵前还不习惯,就去问老牟:“老这么干闲着,一闲就是小半年?”老牟觉得奇怪,反问:“死冷死冷的天气,不歇着能干啥?” 
  赵前掰着手指叹息:“都闲出屁来,还不把人呆懒了?” 
  老牟抬手推了推眼镜,说:“知足常乐吧。” 
  无聊中,赵前天天来牟家,谈天说地,下棋娱乐。老牟的女人贤惠,总是笑微微的,赵前愿意上门来做客。这日正撕杀得高兴,岳父着人来说翠儿已经生了。牟先生便停住棋子,问:“啥?还是个丫头?”见来人不语,就安慰赵前道:“别急,下一个就是男胎。” 
  赵前往家转,边走边想,腊月正是开梅花的时辰,这个闺女就起名叫梅花吧。可转念一想,关东哪有什么梅花啊,还是叫雪花吧。寒风凛冽,卷起漫天雪粒儿,呼呼地灌了一脖子脸如刀割般疼痛,他紧了紧皮袄,加快了步伐。寒冬里没有雪的气味,只有雪的声音,脚下的雪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他仔细辨认着车辙脚印,有些地方的雪齐腰深,不小心就会陷进去。天色暗了下来,忽然有一团黑影呼地从眼前掠过,原来是一头鹿。从鹿角上看,可能是一只八角鹿,而不太像是马鹿。转过山脚就是家了,他看见那灯火和门缝里升起的雾气了,一定是正在烧水呢,他想。就在回身关门之际,他发现不远处游动着两盏幽绿的灯,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啊呀!狼啊。”他后怕极了:走了一路,竟未察觉有狼跟在身后。 
  叫做雪花的闺女没能活下来,第七天时抽风死了。赵前找来一块麻袋片,裹了裹,扔到河边的柳树丛里去。老金女人说:“唉,定是喂狼了。”翠儿泪流满面,老金本来就咳嗽,一着急更喘上不来气儿。见媳妇不吃不喝,赵前恼火,说:“别哭了,咱再养呗!”地炉子烧得呼呼作响,火炕烧得滚烫,却无法温暖翠儿的心。她眼里蓄满泪水,托起乳房给男人看:“你看看,你看!”膨胀的乳房又圆又亮,她挤捏着,暗红色的乳头沁出了洁白的乳汁,一点点扩大,汇成大滴从胸前滑落,大颗大颗地坠下。 
  听说王德发女人生了个儿子,赵前坐着马爬犁去西沟赶礼。一迈进王家,就见王德发正蹲在外屋灶台前熬粥。赵前一脸吃惊:“咋了,大哥?” 
  王德发说:“二虎没奶吃。”女人产后高烧不退,断了奶水。 
  婴儿的哭闹声分外揪心,赵前问:“呀,那,那孩子吃啥?” 
  王德发愁眉苦脸地说:“一直嚼奶布①呢,还不知养不养得活呢。” 
  “那,俺抱走吧!”一瞬间,赵前就有了这个想法:翠儿的奶子鼓得发胀,有孩子奶,就会稳下心的。临走时说:“给二虎起个大号吧。” 
  “唔,就叫宝林吧。” 
  乳房就是婴儿的粮仓,王宝林的小嘴死死叼住翠儿的乳头时,难以名状的快感霎时涌过周身,女人的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打湿了衣襟和孩子的小脸。从那一刻起,翠儿就知道,这孩子将永远牵动她的心,此生此世割舍不下。翠儿喃喃地说:“宝林,宝林,你是俺的儿。” 
  这个冬天的雪格外大,直到这时,人们才发觉好久不闻虎啸之声了。野鸡饿急了,呼啦啦地直往院子里飞,女人孩子欢喜得拢不上嘴。从前,她们在院子里撒上苞米粒籽,支起花筐或筛子扣麻雀和山雀。只要鸟儿蹦跳进去,隐蔽在门后面的人一拉绳子,就将猎物扣住。野鸡、沙斑鸡太多了,逮麻雀太没意思了,农户们下套下夹用药毒用抬杆子②火枪轰,于是家家房檐下悬挂野鸡,漂亮的羽毛装饰着雪村。饥饿的狼群日夜骚扰,成群结队地洗劫村庄,户户丢猪短羊。幸好牛马在棚子越冬,才不至于被咬死。赵家的黄狗很狡猾,从不外出,不等天黑就躲到炕沿下,一听狼嚎就瑟瑟发抖。赵前很瞧不起黄狗,看见它夹着尾巴的样子就气,只碍岳父的面才没有去踢。打狗还得看主人,不为虚言。奇怪的是,夜里狼群长嚎的时候,翠儿怀里的婴儿竟然兴奋得眼睛通亮。老金太太说:“这小子野气。”翠儿不高兴,说:“宝林是打狼的好汉!” 
  庄户人无法容忍牲畜不断地减少,在雪地里布下绳套套狼。狼既凶残又狡猾,横草不过,望见绳套之类的东西,就心怀疑虑。不知道是谁的发明,在猪圈羊圈的围栏上方都悬挂起绳套,大大小小的绳套在风中摆动,很夸张地示警,效果类似于农田的稻草人。好办法迅速传播,绳索有效地遏止了狼的进攻。夜晚,狼群望着村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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