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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四风流朱五狂,
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
哪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
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
更抱佳人舞几回。
读过两首小诗,赵成国心灰意冷,对哥哥说:“去天津找咱二姐吧?”
数年不见,赵冰花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两个弟弟的突然出现着实叫她吃了一惊。赵冰花神色忧郁,身材已呈臃肿之态,身上穿一件缎子夹袄,夹袄面是绿地黄菊花的图案。夹袄已经很旧了,雍容的花色依稀显现当年的光艳。赵冰花的儿子四岁了,正在四合院里头玩泥巴,一身一脸的肮脏。看到二姐的鬓发间出现了白发,兄弟俩唏嘘不已。坐吃山空的兄弟俩原本打算通过二姐夫来谋份差事,不想他们没见到闻山石。四年前闻山石丢下了冰花母子俩,一去便杳如黄鹤。赵冰花全无当年阔小姐的模样了,她在一家洗衣店里做工,好在不时有“朋友”来接济,母子俩的生活勉强过得去。而现在,赵冰花低头绞着自己的手掌,过了好久才喊来儿子说:“叫大舅、二舅。”在局促的陋室里,赵冰花脸上浮现出来的是难言的尴尬,哥俩悲哀地发现,生活的艰辛已使得二姐没了笑容。趁成国不注意,赵冰花悄悄说丈夫是去了苏联。赵成华嘴唇做出了“共……”的圆圈形状,二姐隐秘地点了点头,赵成华一下子全都明白了。兄弟临走,掏尽了他们身上所有的现金。兄弟俩用手势打断了赵冰花拒绝的推让,三人都哽咽得不知如何是好。
冬天阴冷灰暗,赵家兄弟在洋人开的福音医院帮工。那天的风很大,街灯在风的劫掠下,无奈地摇动,灯罩的结合部发出吱吱吱的怪声。他们饥肠辘辘地坐在福音医院石阶上,感觉自己伫立在荒芜的水边,每个毛孔都如风道般蒸发走了热量。每天中午,福音医院的后门才开,有人走出来,将碎玻璃瓶、废弃的药棉、带血的绷带以及其它杂物倾倒在垃圾箱里。做自由落体运动的碎玻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福尔马林气息是那样的难忘。赵氏兄弟,每天分三次清理垃圾,换取可怜的工钱。
在救国会的安置下,赵家兄弟好不容易有了新工作。赵成国在小学代课,而赵成华则去一家戏院做工。赵成华的差事是做剧务,负责保管道具、打扫剧场、烧水送饭,都是七零八碎的杂务。新剧目要上演了,剧团安排赵成华几个上街,四处张贴海报。海报像落寞的心事,无精打采着,赵成华觉得那些花哨的图案像寡妇浓妆的面孔,满是风花雪月的哀求。忽听有人喊赵成华赵成华!扭过头来,心里一热。喊他的人是李重远,东北大学的教授。他乡遇故知是人生的欣喜,流亡中的师生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一次拥抱永远地改变了赵成华的人生走向。
第二十三章(2)
李重远先生周围聚集了一大群东北学生,不止是赵氏兄弟,还有其他沈阳、锦州等地来的学生。李重远是他们的主心骨,迷惘的日子太需要师长了,太需要思想了。在李先生的住处,常能见到《北斗》、《萌芽》等书籍,他们互相传阅,高谈阔论以致通宵达旦。南京政府一再要求民众“镇静”“守纪律”,等待“国联”调处。国际联盟提出了解决东北问题的折中方案,提议“地方自治”和“非武装地带”,国民政府居然指示驻国联的代表接受。前些天,胡汉民竟说:国之强弱,不在疆土之大小,丢掉东北没关系,只要励精图治还可以富
强。所以,不与日本争一时之短长。林林总总的说法都给赵成华带来很大的困惑,他不知道救亡还有没有出路了。李重远的观点是救亡不能单凭政府,唤起民众自救、全民抗战才是根本办法。李先生不停地在陋室里踱步,无限感慨道:“顾炎武讲过,国家兴亡,肉食者谋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李先生手舞足蹈,滔滔不绝道:“一个政府的灭亡,让当官的和阔人去营救好了;而民族的灾难,靠谁去解救?靠唤起民众,靠我们自己!”他还鼓动说:“男儿不展风云志,辜负天生八尺身!”李重远情绪亢奋,眼睛里闪动的是点燃人心的火焰,可赵成国却在哈欠连天,他拉了拉大哥的袖子,悄声说:“哥,走吧。”激动中的赵成华浑然不觉,向李先生躬身施礼,连声说:“醍醐灌顶呀醍醐灌顶!我明白了。”
赵成华和弟弟闹翻了,争执看似不经意间发生的,但是裂痕早就存在。他们吃惊于分歧将不可愈合,分道扬镳在所难免了。成华和学友约定南下,而弟弟反对,成国打算过些日子去北平谋事。赵成国认为哥哥有些执迷不悟,所谓“国难巡回讲演”的想法太不实际,他对此嗤之以鼻:“别瞎折腾了,我看还得靠实业报国,有钱了咱就能与列强对决。”
“枪炮再多,不抵抗也是白费!”
“得了吧,就凭你们几个的不烂之舌,能扭转乾坤?”
“唤起民众啊。”
“你走你的,反正我不去!”
赵成华满腹狐疑地看着弟弟:“你怎么了?”
弟弟反驳:“我怎么了?”
哥俩的火气都大,都不想克制自己,最后还摔碎一只杯子。不过他们的争吵还是以笑容收场的,激动中的赵成华弄翻了凳子,“啊”的一声,凳子腿断了。弟弟伸手扶起了他,两人同时笑了,笑得沉稳而节制。真的没法想象,这灿烂的一幕,将永远地留给了记忆。兄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久久无语。在激荡的时代洪流里,谁能料定明天是什么模样?
哥哥无奈,说:“那好,就这样吧。”
弟弟坚决,说:“就这样!”
分别的话语出人意料的简单,简单到连一丝留恋都没有。赵家兄弟清楚,他们从此分道扬镳了。
临出发的几天,赵成华是忙碌的,几个人认真地准备讲稿,他们不想做漫无边际解答式的演讲,并且希望讲演真实而系统,感人至深。节气已到初春,赵成华和同伴曾达生、李畅三人是搭乘英国货轮“通州”号去上海,赵成国没来送行,满腹失落的成华只好给弟弟留了封信。港口的上空一派阴霾,货轮呜咽着起锚了,寥寥数只水鸟忽高忽低地在人们的头上掠过。赵成华凭栏伫立于甲板上,向前看海天混混沌沌,向后看岸边的景物一点一点地后退移动,苦涩而冰冷的海风阵阵拂来,掀动系在领口的驼灰色围脖。围脖是新毛线织就的,紧挨着下颚让他真切感到了一丝暖意。围脖是数日前二弟托人捎给他的。
“国难演讲团”之旅,结束于闷热的夏季。
武汉三镇是著名的火炉,空气凝滞不动,骄阳喷射出来的是白茫茫软绵绵的街道,灼热炙烤下酸汗和脚臭味无处不在。随着夜幕降临,街边摊满了席子,越来越多的人在准备露宿。赵成华住在徐家棚码头附近,下榻临江的旅店,他俩跟着众人在露天过夜。夜色里的长江缓缓东流,月光漂浮于城市的上空。午夜依旧无风,楼顶闷如蒸笼,热浪滚滚中,赵成华忍受着思乡之苦。“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曲调是那样的悲怆难抑,泪水打湿了孤独的夜晚,“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的句子一遍遍在心里涌动,把他折磨得彻夜难眠。赵成华想家想得无法自持,梦里面的故乡是虚浮而飘忽的,又清晰真切得如自己的掌纹。夏虫吟叫唧唧,蚊子声如泣如述,在脸上撞来撞去,就连跳蚤也来袭扰。赵成华点燃蚊香,看白色的烟雾在黑暗中缭绕,他扑打摇晃着扇子,艾草特有的香气氤氲。汗水止不住地流淌,赵成华深深地向往蚊帐,他的身上已长出了许多肿块,奇痒难耐。疲乏困顿至极,不得不停下来抓挠扭动,身心像破棉絮一样浮在空中。黎明时分,赵成华听到了含混的梦呓,忍不住摇了摇身边的同伴。曾达生勉强睁开眼,说:“半夜三更的,干啥呀你?……”他嘟囔着,翻转过去呼呼大睡。独自静坐的赵成华只好一声叹息:“唉,连蚊子也欺负我了。”
“国难讲演团”始于上海。春天的上海滩总是不停地下雨,江南的雨细密而耐心,天地间仿佛蒙上了一道薄薄的水帘,把一切景象都变得模模糊糊。有时候,雨水不是在下而是在飘,落到头发上、衣服上没有感觉,只是在脸上手臂上凝成细微的颗粒,给人以潮湿沉重的质感。街边的梧桐树萌发出了嫩叶新枝,给人以不确切的希望。赵成华他们受到了各界的热烈欢迎,由于亲历了“一。二八”凇沪抗战,他们的宣讲叫人身临其境,其悲其愤其怒,引发了强烈的共鸣,舆论界对此相当关注。踏着马路上的泥浆,赵成华三人的足迹踏遍了上海滩,去学校去工厂去团体,不断地巡回演说。最感人的一幕当属东北大学学生合唱流亡小调。歌声悲恸,唱着唱着,全场哭声一片。那歌词是:
第二十三章(3)
高粱叶子青又青,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
杀人放火真是凶,
杀人放火真是凶。
中国军队几十万,
恭恭敬敬让出沈阳城……
灰暗的流亡日子突然迸发了光彩,掌声给予漂泊岁月里最为璀璨的时光。英法租借地当局对演讲团也持同情态度,不大干涉东北流亡学生的活动。赵成华他们有机会和一些社会名流接触,一个月的巡回讲演座谈下来,他们和中华职业社的黄炎培先生以及商务印书馆王景皖等名人几近莫逆之交,更为不易的是他们见到了作家鲁迅。三个学生四处奔波,由于随时解答听众,讲稿越来越系统而深刻,他们的演讲大至分三个部分:一、东北的地理历史及国际形势;二、九·一八事变和亡国亡家的惨状;三、号召全国民众支援东北抗战,支援马占山和义勇军。应该说,年轻人的讲演催人泪下,极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