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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生,岂能不信地学?地学至郭璞,他专著《葬书》,使阴宅之说自成体系。《葬书》曰:‘占山之法,以势为难,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可见,这阴宅之学,功夫深得很,不是轻易能探求得到的。”
第十七章(2)
刚八门口若悬河,赵前恍惚如醉,根本没法插话,只好频频为刚八门斟酒添菜。刚八门用筷子指指点点道:“自维新以来,国人接受了西人教育,就完全否认祖宗遗产了,可笑可笑,家资丰厚来不及盘点,你说怨谁?”见赵前摇头,用牙齿拽嘴边的鸡腿,说:“国人治学最大的缺点就是秘而不宣,以至失传。”
风水先生终于止住了吃喝,用衣袖擦擦嘴巴,说:“地理之秘诀,古今说法不一,前汉
说星辰后汉叫形势,今人只说势。山川古今不改,吾人所见不同,发现山川之秘难矣,大富大贵乃万里挑一,难遇。”
赵前沉思良久:“俺不求高官厚禄,唯愿子孙衣食富足平安。”
刚八门点头又摇头,欲言又止。末了,悄声低语道:“和你说两件事儿吧。”
烛火骤然晃动,赵前问:“啥?”
“咱这疙瘩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哦?”赵前吓了一跳。
刚八门叹气:“天机不可泄。”
赵前背上的汗毛竖立,“你、你说啥?”
刚八门的声音更加低沉:“老张家还有……”他止住了话头,伸出三个手指晃了又晃。
赵前想半晌,问:“那件事呢?”
刚八门说:“你给我留块地,我死了和你搭邻居。”
赵前惊讶万分,问:“搭啥邻居?”
秋收以后,赵前开始不声不响的圈地建造影坟,坟地四周围起了青砖围墙,还特意从外地买来了价格不菲的花岗岩。当石柱耸立起来的时候,埋头干活的瓦匠们感到了从脚底深处传来的震撼,这震撼由远及近地动山摇,若波峰浪涌,如万马奔腾,像虎的长啸,后来有石匠证实旷野里滚过一道弧光,弧光幽蓝幽蓝的,恍如灵魂出窍一样诡异。附近有几户人家的房梁“咔吧”一声断裂开来,人们惊恐无比地认为:“真悬,八成是地气冒出来了吧?”
不管历史文献包括安城县志在内是否留下记载,民国十七年初冬安城县发生了一场地震。这一次较低烈度的地震,危害不算严重,除了老虎窝、猛虎亮一带震感明显外,其余的地方多数鲜有察觉。小儿科式的地震谈不上恐怖,不足以震撼安居乐业的士绅百姓,即便在老虎窝,其影响也不过是房屋摇摆几下,鸡上树狗跳墙老鼠过街而已。
地震发生在晌午,初冬的阳光透过木格窗,将室内涂抹成懒洋洋的混黄。火炕烧得滚烫,垫上褥子依然烙屁股,老太太端坐炕上,全神贯注地捉虱子,家什的摇晃摆动以及随后的喧哗一点也没能打断老太太捉虱子的积极性。吸饱了血的虱子圆滚滚胖乎乎的,在褂子的针脚和皱褶处隐藏着,或者缓慢攀援着。金老太太举着褂子吃力地寻找,蜷蛐的后背更加佝偻,裸着上身,松弛的皮肤以及干瘪如袋的乳房一览无余。一旦发现了虱子,老太太就快活得孩子似的叫起来,一边凑到眼底下欣赏一边嚷嚷你往哪儿跑?津津有味兴致盎然。在金老太太颤巍巍的用两个大拇指甲的夹击下,虱子们被依次挤死了,劈啪的声响听起来蛮令人振奋,鲜红的虱血染红金老太的指甲,就像涂上了一层胭脂似的,她会朝指甲上啐口唾沫,然后使劲将血迹擦掉。
大地瞬间的颤栗过后,清醒过来的赵金氏冲进屋来,抓起衣裳披在老妈的肩上。金老太阻止了女儿的行动:“慌啥哩?”她的胸腔仿佛一架破旧的风箱,说起话来丝丝漏风。她吩咐女儿道:“给妈挠挠痒。”赵金氏哭笑不得,只好把手放在老娘的背上,十指像耙齿似的一上一下,咯吱咯吱地挠,老女人闭上眼,嘴里哼哼地舒气,样子甚是舒适。老太太对地震有独到的认识,她说:“人站在鳌鱼身上,这大鳌累的想喘口气,一翻身就直晃荡。嘿嘿,丰年好丰年好,地动山摇,叫花子扔瓢哩。”
地震的发生完全和立影坟巧合,似乎证明了“地气”的存在。一丝惊慌之后,赵前站在坡地上眺望柳津河对岸的老虎窝小镇。冬日正午还不算冷,但是在旷野里呆得久了,还是感觉到寒风砭人肌骨。远远地,围墙里露出许多灰色的屋檐瓦脊,一大群鸽子忽高忽低地飞旋,在小镇上空掠过金属般的光泽……
令人吃惊的消息不断传来。先是东北易帜了,东三省实现了与全国的统一。张学良、张作相、万福麟联合发表的通电被眷写成告示四处张贴,通电上说:“已于即日起,宣布遵守三民主义,服从国民政府,改旗易帜。”张作霖时代的五色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旗。易帜的新鲜感还没有过去,人们再一次感到震惊:杨宇霆、常荫槐被枪毙了。说起杨宇霆真可谓是无人不晓,即使闭塞的老虎窝依然有所耳闻,因为杨宇霆一直是老帅张作霖的心腹和助手,位高权重大名鼎鼎。《致三省父老电》的告示赫然张贴于火车站,不管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老少爷们几乎全去看了,这是人们难得的谈资。在众人央求下,荆子端大声朗读了告示,结尾处这样写道:“务使东省治理日进有功,地方共臻宁谧,不但有以报大元帅在天之灵,亦可使死者甘服于地下。掬泪陈词,伏希公鉴。”
荆子端原来是前清末年的秀才,清王朝的覆灭使他功名无望,穷途末路之际闯了关东。当年经县知事李维新引荐,来老虎窝做教书匠,冬去春来一晃儿已经十三四年了。眼见得老虎窝的人丁稠密,来官立学堂读书的孩子经历了一茬又一茬。荆先生的身体每况愈下,戒了烟仍然不停地咳嗽。严寒地区的病肺气肿哮喘病很常见。这个冬天里,他总是没来由的伤风感冒,不住地流鼻涕打喷嚏,鼻子捏得红肿,呼吸有些困难。荆先生身边没有女人,儿子在邮政代办所忙着脱不开身,没有人照顾。病得躺在凉炕上,学堂只好休课了,满街乱跑的孩子们惊动了老牟等人,才知晓荆先生病得不轻。
第十七章(3)
养生堂在老虎窝西街上,左手边是徐家大车店右侧是佟氏木匠铺。坐堂开诊的是程瑞鹤,程瑞鹤系安城县德合隆大药房戴先生的徒弟,学技六年方出徒,悬壶济世。药店的规模小,只挂了一个幌儿,所以老虎窝上的人就有些怀疑,怀疑归怀疑,头疼脑热等闲小恙还得来看医生。程瑞鹤谨慎谦逊,孜孜不倦研读《内经》、《素问》、《伤寒》、《本草》等医书,诊断处方时总要斟酌再三,制作丸散膏丹也是细致非常,闲暇时他喜好舞文弄墨,提笔运腕颇有颜筋柳骨的况味,养生堂药房的中堂高悬“慎耕杏下”的匾额是他自己书写的,两侧
还有楹联:“利病何嫌口苦,回春总俱婆心”。见老牟来药房,程瑞鹤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荆子端家出诊。程瑞鹤把脉良久,笑笑说并无大碍,仔细辨证论治,认为肺肾阴虚,复感风寒之邪,寒邪化热,需解表散风驱热,表本兼治,如不调理将积重难返,于是挥笔开方。老牟不懂医术,但知道方子越大医生的水平就越差,所以特意查看一下。老牟展开药方,上面开列了十二味:桑叶六钱、杏仁三钱、黄柏四钱、双花三钱、菊花六钱、薄荷三钱、陈皮四钱、连翘三钱、桔梗四钱、黄芩四钱、前胡四钱、玄参六钱。
荆先生连服三付汤药,烧退了鼻涕流的少了,气色见好,咳嗽转轻,但嗓子仍红肿难忍。程瑞鹤说重症得用重药,再吃五天吧,在原方基础上调换了药方,去掉黄柏、双花、菊花、桔梗、黄芪、陈皮、薄荷七味,增用百合、生地、甘草、枸杞、山药、二冬、当归等几味。三天后,荆先生不再咳嗽了,但人消瘦了许多,眼窝深陷,胡子疯长。孤独落寞的荆先生每天准时地去学堂,高高瘦瘦的身材笼罩在灰白的旧棉袍里,看上去简直像是冬天光秃秃的树木。瞧着荆先生孤单单蜷蛐的背影,老牟说:“没有女人哪行?”据说荆先生是有女人的,女人在热河老家没有来关东。至于什么原因,不能问也说不清,这是个迷。荆先生对个人的私生活历来守口如瓶。赵前老早就说过,“荆先生真是个怪人哩。”
荆容翔是荆先生的儿子。模样很怪,脸长脖子长,胳膊腿儿都长,走路软塌塌的摇晃,像是脱了节。有人说他下生时,叫接生婆给抻长的。荆容翔念了六年书,前两年是私塾后四年是官办学堂。父亲一直是他的老师,当爹终于看透了儿子不是块读书的料,只好由他自便。荆先生教书为生,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做买卖又没有本钱,十七岁的荆容翔无所事事地在家混了一年多。荆容翔自己看好的是剃头手艺,想托人作保去城里学徒,荆先生竭力反对,说剃头修脚是下九流中的末流,替人理发刮脸纯属辱没祖宗。后来经老牟联系,连老板爽快担保,荆容翔做了邮政代办,荆家父子很高兴,就在学堂墙外盖了间偏厦子,一块白地绿字的匾额挂在墙外面,上书:老虎窝邮政代办所。荆先生很感激老牟和赵东家,好歹儿子有正事可做,送信的是低俗些,可总比木匠瓦匠石匠铁匠剃头匠挑水匠喇叭匠强得多,有碗饭吃就行呗。
东兴长杂货铺连掌柜的是赵前的新朋友。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穷帮穷,富靠富,他们互相欣赏,言谈自是投机,彼此间往来多了起来。东兴长是老虎窝最大的商号,坐落于老虎窝街中心街口处。仅仅十年光景,东兴长就由无名小铺脱胎换骨成了大店,其老板也由当初挑八股绳的小贩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富商。连老板大号连世旺,祖籍河北抚宁,为生活所迫,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