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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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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不断栽倒在汹涌的河水里,有人身子被淹没了,手还紧紧拉住马尾不放。金首志闯荡江湖多年,如此一幕还是第一回经历,惶恐得快要窒息。对岸的敌人猛烈还击,子弹打得柳树丛呼呼直响,一些柳叶纷纷坠落。对方的火力很猛,要命的是居然有野炮,金首志心头不由得一凛,巴布扎布的战斗力还在。东岸上的警察躲在柳树后头,大家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阵势,紧张得大气不敢出。金首志很快就镇静下来,因为他听见更远处的枪声,借着暮色观察对岸,隐约看见东镇方向的火光,他认定吴俊升的部队追上来了。   
  第九章(3)   
  蒙匪终于被压制在东辽河西岸了,随着夜色降临,枪炮声渐次零落下来。这个夜晚没有月色,没有人能入睡,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黎明。旷野隐没在夜幕里,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萤火虫忽高忽低地在四处游荡,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不倦地啁啾。偶尔的流弹划破夜空,在黑漆黑的帷幕上留下短促的曳光。硝烟的味道在庄稼地里飘荡,枪炮竟然没有吓走蚊虫,相反地招惹了一些小虫子过来嗡嗡,不时扑打在脸上。呐喊像潮水似的退得很远很远,剩下的只是隐约中的马匹的躁动。激战之后的夜空,肃穆得可怕。别看金首志在人前镇静, 
  其实整整一夜提心吊胆,心里怀揣了一面小鼓,七上八下咚咚地跳个不停。黑夜漫长,不倦流淌的河水横亘在没有灯火的旷野里。他不断地抬头眺望,凭借星斗来判别时辰。明亮的启明星终于悬挂于西南,天快亮了。他停止了胡思乱想,心底升起一种与以往隔山隔水恍恍惚惚的感受。东方渐渐露出白亮来,可以看清原野上的朦胧物景。清晨是如此的寂静,没有人走动也几乎没任何声响,不知什么时候下的雾水,乳白色的轻气柔曼地覆盖着,一切都是那样的湿润清凉。远处农舍公鸡高声啼鸣,彼此回应,咯咯咯——喔喔喔,嘹亮无比。金首志忍不住缅想,要是每一个早晨都这样该有多好? 
  阳光洞穿了雾气,金首志和他的警察大队都松了一口气,巴布扎布被彻底包围了。然而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日本铁路守备队来了。一个日军少佐策马来见金首志,他手持日本国旗,说枪弹射穿了日本国旗,这是对大日本帝国的公然挑衅,他代表凤岭守备队提出强烈抗议,扬言保留追究的权利。日军还宣布,自四平街至凤岭一带全线戒严,沿铁路二十公里的范围里禁止交战,中国军警和公职人员必须退出,限令警察大队在半小时内撤离。金首志怔愣半晌,解释说要等上峰的命令,少佐叽里哇啦几声,便扬长而去。太阳将河堤和庄稼地照耀得一览无余,河对岸的蒙匪载歌载舞,不断做出挑衅的手势。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东镇方向的追兵已经撤退了,蒙匪们竟然绝处逢生。凭着日本方面保护,蒙匪大摇大摆地掉头而去,现在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渡河了,只消个把时辰即可抵达郭家铺子火车站。警察大队上下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灰心丧气的金首志只好下令向大榆树镇转移,暂时回避几天。他们没法按原路返回凤岭了,侦察的结果表明,朝阳街已驻满了日本兵。 
  小容的病很重,整天介日地咳嗽不止。小容和妈妈说,想爸爸,想得厉害。孩子低烧不退,天天喝药也无济于事,苗兰害怕,便央人去找金首志。而此时,金首志正率警察大队剿匪呢,有一个月未回家了。谁想,送信人半路被胡子给劫了。按理说绿林是有规矩的,主要是:喜丧不抢、教书的不抢、出家人不抢、邮差不抢、妓女不抢,可是不知哪股胡子坏了绺规。 
  如今可谓是遍地起贼,村村凋敝,镇镇寥落,胡子马匪多如牛毛,越剿越多。县长是读书人,古书读得多了,人就爱幻想,怅然于仁政教化的抱负无处可施,为“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的古训而叹息。金所长暗笑县长是书呆子,他用行动来证明乱世用重典。对胡子马贼,官府历来手不软,乡里有乡公所,区里有区公所,县里设有捕盗营,抓来胡子不问青红皂白,一律“背毛”勒死。即便这样,匪患仍层出不穷。许多时候,胡匪军警难分家,大名鼎鼎的张作霖、吴俊升等人都是胡子出身。每年青草一起,各绺胡子纷纷出动,四处流窜,砸窑绑票,抢吃抢穿抢女人。马贼嚣张得厉害,但也有规矩,胡子讲究“好人护三屯,好狗护三邻;兔子不吃窝边草,不抢自己人”,等等。待到天一煞冷,树叶落了,河流封冻,胡子就偃旗息鼓,分钱分物,回家过年,或者找女人“猫冬”、“趴风”。大股的胡子冬天也不散伙,依仗兵强马壮,霸占偏僻的村镇或大车店驻扎。匪患猖獗,官府鞭长莫及,往往这边破窑了,乡里县里那边竟毫不知晓,胡子们可以花天酒地乐上几天。警队闻讯赶来,胡子们一声唿哨,早逃个无影无踪。剿匪之难难于上青天,胡子马队有时与日本守备队勾结,因为他们能做日本人不便出面的事情,这使得剿匪难上加难。在追剿匪徒的过程中,为了穿过铁路,警察大队与日军的摩擦日益加剧。在日本人看来,金首志并非事事谦让,他的头越来越难剃了。应该说,金所长是威名赫赫的,东辽河下游数县旗无人不晓金首志的大号,最抢眼的事情就是一举剪除了惯匪李大牙。金首志杀人如麻,灭了李大牙的那天,下令将俘虏来的四梁八柱乃至崽子全部砍头。玻璃城子一带官道边的树上,悬挂了百十颗人头,几乎是百步一颗。黑糊糊的臭烘烘的人头于风中摇摆,吓得行人几年都不敢单身走路。 
  直到天冷了,才转回家中,闺女病得不行了。他将小容轻轻托起,孩子的身体轻如稻草,枯涩的头发散乱在怀里。小容扬起两条干柴似的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目光呆滞散乱。金首志的眼泪流了出来。慌忙抱孩子去凤岭镇日本医院,医院是满铁开办的,主要为日本人看病,费用高昂。做了个X光透视,东洋大夫诊断说是肺结核。肺结核是啥?肺痨啊,不治之症。苗兰顿时就坐在了地上。挨到腊月二十八,小容咳血不止,死了。就像一首正在演奏的和弦突然崩断,孩子的死一下子抽去了苗兰的魂,金首志的幸福感顿时烟消云散。夫妻俩回到县城,无言以对,一个泪流满面,一个长吁短叹。沉默里荫藏着巨大的哀伤,望着老婆低垂的肩,金首志内心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恐惧。年三十的晚上,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放鞭放炮,而金家却凄怆落寞。仆人和勤务兵都回家过年去了。金首志扶了扶苗兰的肩,轻声说我出去看看,一会就回。大年夜正是火灾多发的时候,民房特别是柴草垛失火的事情频频发生。这一夜,金所长率人巡逻,重点查看了县城的六座城门,灭火数处,逮捕醉鬼数名,直至东方破晓才转回家中。苗兰憔悴落寞,偎在桌边,半晌才说:“金所长,回来了?”   
  第九章(4)   
  金首志愣住了,他想不到这样的称呼会发自苗兰口中,显得很生分。 
  “你觉得这日子好么?”苗兰低声问。 
  “可是,我吃这碗饭啊……”金首志满怀歉疚,又想辩解。 
  苗兰说:“我看,你是插了两根鸡毛,就想变凤凰。”这是一句让金首志终身难忘的话,也是苗兰唯一一次指责了丈夫。 
  “嗯。”男人无言以对。 
  “我听见小容哭了。”苗兰哽咽着说。 
  男人心里再次浮起一阵痛楚,伤感像错错落落的藤蔓攀缘,却没有角落可以停留。他安慰妻子,用五指将女人的头发捋顺,甩到肩后挽起,然后将手沿着她的背部滑落。这亲昵的动作原本彼此熟悉,只是在悲痛面前,无法缓解苗兰的心酸。男人说:“我们,还可以再生。” 
  “你还没吃饭吧?”苗兰起身,支撑桌子的手很懦弱地抖动了一下,她很深地望了丈夫一眼。金首志知道那一眼意味着什么,满是痛楚、哀伤,还有那种试图挣扎的坚决。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没有能力去考虑任何可能的结果。窗外不时传来鞭炮声,火爆热烈,反衬得屋子里寂寞得可怕。哦,大年初一啊,唏嘘而冰冷的大年初一。 
  早春乍暖还寒,忽而风忽而雪。祸不单行,苗兰病倒了。金首志不敢怠慢,求医问药。先是看郎中,郎中说内心忧虑外感风寒,发发汗就好了。隔了半日,高烧不退。急忙叫来大车,赶去附属地去看洋医,东洋大夫说是大叶肺炎。金首志当时感觉,自己如同一块投井之石急遽地坠落,犹如晴天霹雳。苗兰开始说胡话了,发紫的嘴唇不停歙动,说想家啊想家。眼见得病势沉重,金首志慌忙派人去长春报信。金首志无比痛恨自己,他无法原谅自己,此时此刻他的人生目的已经很简单了,多陪妻子一会,多一分钟也好。医院外面的灯火如昼,夜风如鼓,金首志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孤独,他紧紧握着苗兰的手,脑袋里一片空白。价格昂贵的盘尼西林并没有预期的效果。病床上的苗兰气息奄奄,长时间地处于昏迷状态,她不时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摸索着,像是要抓住什么。金首志附下身去,看见昔日娴静的妻子病成了朽木枯枝,昏暗的电灯下,苗兰的脸部浮现出蜡黄的光晕。他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滴落到爱人的发际。金首志腾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黝黑的眉毛,轻柔而温存,苗兰的眼睛慢慢睁开了,眼神空洞地凝望着他。苗兰的眼帘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渐渐冰冷了,日本医生来说不行了,随手拉上了白布。苗兰去了,弥留之际,连一句话都没留下。悠扬的爱情之歌戛然而止了,算来他们在一起才三年多一点的时间。上天是这么残忍,不允许苗兰在他身边久留,活生生撕裂了金首志的心,叫他永生不得安宁。这是一种痛彻肺腑的疼啊,眼看爱人的生命从自己手中滑走,却又无力拽住死神的脚步,连骨髓都在痛啊,金首志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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