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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算计着燃烧的时间。赵成运女人刘氏在东屋哄着小儿,外面的声音隐约入耳,她忍不住想笑,觉得男人太不可理喻,怎么像孩子似的研究起炭火来?忽听赵成运说:“叔,这炭挺值钱吧?”
赵前说:“值钱?这可是黑色的元宝啊。”
门外只有浓重的夜色,不计其数的蚊虫飞蛾争先恐后扑进门来,很快地在炉火上方化作缕缕轻烟。马二毛早就到西屋睡下了,呼呼打鼾声和他的花轱辘车轴一样富于韵律。夜半更深,赵家叔侄忽然想要喝酒。孩子睡了,赵刘氏起身弄些下酒菜。
侄子说:“这炭火烧得真旺。”
叔父抿了一口酒,重重地搁下碗,像是在做某种决断,说:“嗯,是旺!”
侄子又说:“兴许是个好兆头,叔。”
叔父眼睛一竖,纠正说:“不是兴许,是真好!”
赵前心里的感觉很特别,觉得热血欢畅淋漓地奔涌,骨骼关节都在嘎巴做响。一直喝到深夜,方才歇。乐极生悲,翌日早赵前病了。他并没有声张,支撑着坐车回老虎窝。一路上,浑身冷得厉害,背后冷风飕飕,如坠入冰冷的深渊,而嗓子眼儿就像炭火样火辣冒烟。哆哆嗦嗦的到家,一头栽在炕上。赵前平日体格健硕,突然生病使得赵金氏手足无措,她慌张得无以复加。女人抚摩丈夫的头,额头滚烫烙铁般炙灼,那一刻忽觉自己的渺小和无助。闻讯而来的牟先生说:“我这就去县里找戴先生。”高烧中的赵前摆摆手,张了张干裂的嘴唇喃喃说:“我……歇几天。”
赵前渐渐地神志不清了,迷迷瞪瞪的腾云驾雾一般。一会儿来到芳草甸子上,挥镐开荒,咕咕呱呱的蛤蟆鸣叫,沙滩上还有小乌龟哩;一会儿又走进了深山老林,远远地有一只八角鹿倏地跃过,哦,原来是树林里有个黑瞎子啊,俺的老洋炮哪去了?不行!不能放枪,万一打不死黑瞎子就没跑了……啥时候回的关里家呀,红红的石榴树开得真好看,俺下一个闺女就叫石榴好不好?翠儿兴许不同意哩,她得说多难听啊,再说关东哪有啥石榴啊。冬天说来就来哦,风真大,天真冷啊,大雪壳子没过了膝盖,在雪窝里爬,太累人了,四下里咋就没个人家呢?要是能歇歇就好了。哎啊,俺可不能躺下,躺下就成冻死鬼了。拢堆火就好了……那个炭又黑又亮,大块大块的,一烧呼呼直响啊,没准把炕烧坍呢,要是挖得多卖给谁呢?让二毛子赶大车送吧,冬天就用爬犁往外拉……
姑爷梦游般说胡话,吓坏了岳母,老金太太摸下女婿的头,叫声:“烫手呀,怕是伤风。”老太太顿脚说:“拔罐拔罐,不好也去一半。”便给女婿拔了火罐,半个时辰过去,不大见效。叫翠儿端来半碗烧酒,拿来几只大钱,在他的身上刮。混沌中的赵前疼得哧牙咧嘴,前胸后背腋窝下刮出了斑驳的红檩子。老太太烧了一碗姜辣汤,一勺一勺地喂到女婿嘴里,老太太的牙齿脱落腮帮干瘪,说:“蒙条大被发发汗就好了。”
放下碗,老金女人拧着小脚去了西大庙,烧香许愿。顺路去了顾皮匠家,叫顾皮匠媳妇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两个跳大神的③应邀而至,一高一矮,穿红带绿。跳大神的一般信奉动物或鬼神两类仙家,动物仙家主要是狐大仙、黄大仙和常大仙三种,即敬奉狐狸、黄鼬和蛇。大神自有大神的程式,先是摆了供桌,然后洗手净面,点蜡焚香。大神自有大神的扮相,身着格条子仙服大大氅,左手执鼓,右手挥棒。伴着鼓点,两人摇摇摆摆,腰间悬挂的棒槌叮当作响,说是可以擒妖降魔。她们唱:“大旗杆,二旗杆,老虎窝,对南山,狐狸精,是神仙,快走吧,在今天……大孤山、小孤山,南北沟,安城县,花长虫,是神仙,快走吧,在今天……”
第六章(3)
舞至高潮,大喊:“打鬼!”三舞两舞的,弄出一柄木剑血迹斑斑。平日赵前最厌恶跳大神的,可眼下浑身软塌塌的,无力阻拦只得闭上眼睛。大神越唱越狂,一个问:“嗨!放着太平你不过,为何惊动大神来?”
一个唱答:“不要怒来不要恼,妖魔鬼怪全打跑……奉请大神来灭灾,灭掉灾祸乐逍遥!”
老太太看得目不转睛,连声称赞:“好喽好喽。”而赵金氏愈加心惊肉跳,心虚气短,坐卧不宁。跳大神的折腾了半日,接过赏钱走了,围住院子看热闹的乡亲们也一哄而散。
戴先生赶来,坐在炕沿边儿切脉,然后说:“不碍事,内热一退就好。”随手写了方子,老牟凑上前一看药方很简单,稀疏不过二十几字:黄芩两钱,黄连五分,甘草一钱,白芍、煨葛根各三钱,水煎服。这几样药材,老虎窝许多人家自备,不必去县城去买。
赵家打井出煤的消息不胫而走,安城县周围掀起了掘煤的热潮。富家士绅妒羡得眼睛放绿光,纷纷向县衙呈请开矿。赵前更加疯狂,筹集资本银八千元,雇用山东来的劳力,四处寻找矿苗。矿照由奉天省财政厅颁发,官府关切的是税收,而不在于矿业的秩序。打井这个行当就如同赌博,没有钱财铺垫是做不了这个营生的。能否发财凭天由命,要是运气好,挖到煤层又厚又宽,采也采不完,那可是撞见财神爷了。倾家荡产的大有人在,任你掘地数十丈楞是不见煤,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扔进黑窟窿里,连个响动也没有。众人找矿,除了瞎蒙以外毫无手段。傻子过年看邻居,谁家的矿井出了煤,临界的眼就红,立马贴边跟着挖。挖着挖着,两家的井就挖通了,没准要惹出人命来,没准要打场官司。打井挖煤除了运气,还靠胆量。早期的煤窑都是独眼井,全靠自然通风。后来官府要求设置主副井,但形同一纸空文。挖掘副井,无疑加大成本。想发财就顾不得许多,能挖出煤就成。独眼斜井直通地下,洞口很小,出入只得爬行,如果遇上冒顶、透水和瓦斯爆炸什么的全都没救。主家事先与下井掏煤的签定生死文书,或死或残或瘫都明码标价,一次性了断。挖煤靠的是锹挖镐刨,人工背运,稍大一点的井口用牲口排水拉煤,俗称“马拉窑”,往往需要十几匹骡马轮流作业。
不出一年,全县开掘了上百处煤窑,有名号的就有十几家。附近的山林砍伐殆尽,树木被用做了坑木。堆积如山的大块煤和填满了水泡河道的矸石,黑土地被刨膛破肚。站在高岗上远远望去,雪原失去了昔日的宁静,变得满目疮痍。乌黑锃亮的大块煤被源源不断地运进城里,通向铁岭、奉天、海莲的车马爬犁如流。劈材取暖被燃煤取代,安城县变得黑糊糊的,积雪上浮着黝黑的粉尘,连空气都充斥着煤粉的味道。蜂拥涌向安城县的不只是商人、劳力、叫花子、妓女,还有日本人。东洋炭矿株式会社的勘探结果表明,煤田位于安城县北,分布范围间续达四十二公里,主煤田长约九公里宽五公里,以30度坡度向东展布,近于规则的菱型体状。部分区域的煤层甚浅,完全可以露天挖掘,开采价值巨大。据估测,总储量3。6亿吨左右。最叫日本人感兴趣的是煤炭质量,安城煤比重轻热量高,系火车轮船发电厂的优质动力燃煤。
小鬼子明着跑,大鼻子偷着来。日本人住进客栈,大摇大摆地出入,而老毛子则藏身于秋林商店。秋林商店人称白俄商店,是俄资秋林公司下属的连锁店,主要经营裘皮鞋帽、皮箱毛毯等货物。秋林商店生意素来不错,主要店员为俄国人,明里经商,暗里收集情报。来安城窥视煤源的老毛子,吃住于此,公开的身份是商人。他们出行谨慎,只是统计现有煤矿的规模数量,不像日本人那样明火执仗。日本人视南满为领地,出入如无人之境。东洋鬼子漫山遍野地做地质普查,勘测绘图,搞得极为精密。老百姓见了慌神,嘀咕:这是咋啦?今年的钱粮都交完了,八成是让鬼子再收一茬?谈及此事,赵前说:“哼,冲着咱的炭矿来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小鬼子和大鼻子最后在安城县政府碰面。知事李维新设宴款待。日本客人共四人,领头的叫山本任直,三十岁上下的小个子,戴副眼镜。一见有俄国人在座,当即抗议,说按照战争媾和条款,俄国人无权在南满地界活动。李知事解释说,俄国朋友是私人身份。山本任直指着俄国人大吼:“战争的结束了!他们统统的失败。”老毛子这边三人,唧里嘟噜地说些什么,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来,想握手和解。山本任直一把甩开,说:“酒的不喝!”
俗话说:读书人怕赶考,庄户人怕拔草,为官的怕人闹。李维新满脸堆笑,说:“日俄同为友邦,本政府严守中立,啊啊。”
老毛子大概听懂了,冲主人摊摊手耸耸肩。节外生枝的酒宴由一席分成了两桌,李维新只得往来穿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身材高大的俄国人过来,将酒坛子咣当一声搁在桌子上,震得盘盘碗碗跳将起来。他拍拍酒坛,又指指山本面前的酒盅。李知事以为老毛子要斟酒哩,忙不迭递过酒盅来,老毛子看都没看就把酒盅摔得粉碎,继续指点山本的鼻子尖,意思是要和他拼酒。山本任直气得胡须上翘,“啪”地一拍桌子,伸手就去摸枪,不料对方膝盖一拱,一桌酒肉扣做满堂彩,浓烈的酒香四溢。老毛子一把揪过山本任直,哪成想小鬼子精于柔术,一脚放翻了他,两个人同时摔倒在地,撕打成一团。旋即双方人员全部参战,小鬼子人多,老毛子个儿大,彼此抓挠啃咬无所不用,个个头破血流。混乱中,不知哪国鬼子踹了李维新一脚,足足让他躺了半个月。
第六章(4)
“太不像话了!这不是骑在咱脖子上拉屎吗?”警备队李队长怒不可遏,喊来警察才制止了群殴。安城县府上演的全武行,以日俄平手收场。不过,最后的胜利者属于东洋鬼子,老毛子刚离开县城就叫胡子给劫了,所带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