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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清在她注射镇静剂后赶到。
两位职业女性紧紧握住双手。
资清轻问:“害怕吗?”
“还可以。”
“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您老打道回府吧,要三个小时呢。”
“我有空。”
“我心领了,我情愿你明日来看我。”
资清说:“我自己有分数。”
家瑾昏昏欲睡,她微笑,“资清,记得我那套蒲昔拉蒂吗。”
“当然记得。”
“如果我不出来,它是你的。”
“去你的,我自己买不起?”
家瑾已互被推进手术室。
她看着朦脸的医生,医生亦看着她,医生诡异地问:“你害怕?看上去好像很怕的样子,不用怕,很快就会过去。”
医生说得对。
一秒钟就过去了,家瑾醒来时觉得冷澈骨,还有,痛得她痉模。
一阵扰攘,家瑾平静下来,她全身除出痛之外没有第二个感觉,她立刻知道这么深切的痛已经超过她肉体可以负荷,她深觉不妙,欲张口叫人,不能扬声。
渐渐她痛得几近昏迷,心头却还清醒,一再地想:唉,拖着皮囊生活,真正吃苦!
灵魂如果可以丢下肉体独自生存,则一切烦恼均可抛却。
说也奇怪,正在此时,她看到了自己。
家瑾吃一惊,她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满头汗,正在痛苦呻吟,面孔扭曲着,五官只依稀可以辨别,呵,可怜,平时英姿飒飒的一个人,只怕病魔来折磨。
护士进来说:“注射止痛针。”
“病人有发烧现象。”
“通知医生。”
家瑾俯视自己的身体,忽然明白她已经魂离肉身,在空中飘浮,她吃一大惊,这种事在科幻小说中读得多了,却不料真正会得发生,一时间手足无措。
她不舍得她的身体,踌躇地躲在病房一角。
她已完全不觉得痛,肉体归肉体,精神管精神。
正在这个当儿,病房门推开,进来的是林资清。
家瑾叫:“资清。”
资清看也不看她,俯视床上的身体,“发生什么事?”
医生说:“我们要把她搬到深切治疗病房。”
资清问:“到底有何复杂之处?”
家瑾在一旁叫:“我没有问题,我在这里。”
没有人理会她。
医生说:“我稍后才向你解释。”
他们推着病床而去,家瑾犹疑片刻,跟在最后面,到了另外一间房间。
资清一直扶着床沿,“家瑾,醒醒,同我说话,你同我说话呀。”她声音颤抖,额上滴汗。
家瑾十分不忍。
资清抬起头尖声问:“她可是不行了?”
医生劝她镇静下来,“病人对药物有敏感反应,在谨慎观察下希望可渡过危险期。”
谁知林资清炸了起来,“放屁,渡不过危险期又如何?”她歇斯底里地指牢医生鼻子问。
医生铁青着脸离去,资清被护土拉扯着送出房门。
家瑾好奇地跟在她身后,她留意到病房号码是七三三,小心记住,一会儿可是要回来的呢。
只见资清蹲在走廊一角,哀哀的哭起来。
家瑾很感动,没想到林资清平时刚强镇定,见老朋友有事却这么婆妈软弱。
可见是个有情人。
家瑾且不理自己安危,对资清说:“你先回去吧。”
资清哭肿了眼睛,只管捣着脸。
家瑾叹口气。
怎么搞的,她竟变成个隐形人了。
“资清,”她叫好友,“别替我担心。”
资清已经站起来。
家瑾决定跟着她。
资清拿了车子,驶回家去,家瑾坐在她身边,沿路看风景。
很久没有这样悠闲了,毫无目的瞎逛,身子躺在深切治疗室,灵魂儿出来荡秋千,妙不可言。
深夜,车子仍然排长龙,家瑾看过去,驾驶人身边的座位都有伴,但,家瑾充满好奇,有几个是肉身,有几个是灵魂?看上去都差不多。
资清的车子如旋凤一般卷返家中。
她上楼,开了门,一坐下便取过电话拨。
家瑾轻轻替她掩上大门。
资清泪痕未干,拨通电话,便说:“我找朱致远,我的电话是香江三五七九O,顶急要事,请他速覆。”
找朱致远?
家瑾心头一阵温馨,“找他来干什么,”她说:“他又不是医生。”
资清的丈夫张裕民自房中出来,“怎么了你?”
资清颤抖地说:“家瑾的手术出了点纰漏。”
家瑾笑道:“你们两夫妻别小题大做。”
张裕民一怔,“几时可以渡过危险期?”
“明朝可知。”
“我的天!倘若出什么事,叫人怎么伤心得过来。”
“我已叫朱致远赶回来。”
“这小子吊儿朗当,浪迹四海,他会听你的?”
“那就要看他俩的缘法如何了。”
家瑾摇摇头,且随得他们去闹。
电话铃非常非常尖锐刺耳,张家小女儿被吵醒,哭着出来找母亲。
资清一手抱着她一手接电话,“朱致远?”毕竟是做惯事的人,把事情简单扼要的说明白,她很快挂了线。
张裕民问:“他马上来?”
资清点点头。
家瑾感动得脸都红了。
不下不,她现在已经没有面孔,她的脸连同身体,还躺在医院里。
只见资清点起一支烟。
张裕民说:“你不是已经戒掉了吗。”
“今晚我实在受不了,需要香烟安抚。”
“你同家瑾的确友好。”张裕民了解。
“是吗,”资清落寞的说:“现在想起来,我俩之所以可以做得成朋友,是因为我一向藏奸,她一向忠厚。”
家瑾吓一跳,资清这是干什么?竟趁这个时候,坦白地检讨起自己来。
“你想想,当动我俩怎么瞒着她偷偷来往。”资清说。
家瑾一呆,才想起这件陈年往事,对,是黄家瑾先认识张裕民,但这并不表示林资清不能嫁张裕民,这种事还讲来干什么。
“她一点都不介怀,认真恭喜我们,我不知多羞愧,”资清叹口气,“本想疏远她,谁知她憨得根本不知首尾,这个人,办事好不精明,对人情却一窍不通。”
家道听得一肚皮疑窦,资清在说她笨。
不会吧,她们这一票出来做事的女人,都聪明得叫人害怕。
张裕民说:“旧事不必重提。”
“我并没有把她当好朋友。”
家瑾在一旁说:“不要对自己太苛求,资清,你已经够好。”
张裕民说:“待她痊愈后,再对她好些不就行了。”
“我很担心她的情况。”
家瑾听着,不禁也担心起来,她得回去看看,那毕竟是她的皮相。
家瑾正犯疑,怎么回去呢。乘车,还是走路?
意念一动,她抬头一看,已经置身病房。
黄家瑾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身上满系仪器,她静静过去,轻轻抚摸自己的手。
她说:“你一定要复元,痊愈后向林资清算帐,反正她那么内疚,向她讨债反而会使她好过。”
家瑾坐在一旁。
她客观地打量自己:皮肤黄黄,头发干燥,出院之后,一定要多运动,好好吸收营养,以免未老先衰。
人生观也变了,到头来还不是一个人躺这里,平日又何用计较太多,她们的通病是得饶人处不肯饶人,过份好强,锋芒毕露,看样子都得改掉才行。
强中自有强中手,撑着要多累就有多累。
家瑾笑了。
奇怪,她这边笑,那边躺着身体的嘴角也孕出一丝笑意。
两个护士推门进来,刚好看到笑脸。
看护甲说:“她有笑容,不知梦见什么。”
“热度那样高,还能做好梦?”
看护乙替病人印了印额角的汗。
“温度有降低迹象。”
“快通知医生。”
“我来换这瓶盐水。”
家瑾再跟自己说:“你快些好起来,为那些关心你的人,更要为那些不关心你的人。”
她坐着无聊,决意回家看看,夜已深,幸亏此刻进出一如平日不必打扰他人。
书房的灯忘了熄,翻开的文件摊在灯下,原来临入院前她还在用功。
家瑾好不感慨,明明生为女儿,却要做男子的工作,把持不定,难保不变成个阴阳人。
正像火车头似轰轰烈烈的开出去,忽然被病痛截停下来,感觉不知多么难受。
原来始终要停下来。
复元后她欲告长假往外国旅游,她听说过露易士湖已经不少日子,但每次往温哥华都匆匆忙忙办正经事,这次她发觉生活便是至大的正经事,公司没有她一样妥当,她没有她可是死人一名。
“我一定要好起来!”家瑾握紧拳头。
她用力把桌子上的文件扫到地上。
一动手,便有传说中那种怪风卷起,文件纸吹得七零八落。
家瑾讶异地倒在沙发上,每一个灵魂,都有这种特异功能吗?
漫漫长夜,要她独自逐寸熬过。
家瑾想用手托住头,却发觉这不过是她惯性动作,此刻她无形无体,根本没有四肢。
天亮了。
家瑾知道自己并没有苏醒,她有种第六感党,知道肉体如果清醒,灵魂必需归队。
她倒底怎么样了?
急急起往现场去。
真没想到朱致远已经到了。
自新加坡赶回来也颇需要几个小时,一看便知道他没有睡过,双眼泛着红丝,胡须青青爬在下巴上。
他已经同医生了解过情况。
他问:“为什么还不醒来?”
看护说:“我们不知道,她的热度已逐步退却,一切正常。”
朱致远握住她的手,把面孔埋在她的掌心里,他呜咽地问看护,“如果她不醒来怎么办?”
看护不能作答,轻轻退出。
林资清推门进来,一脸忧伤,强颜说:“情况已比昨天好。”
朱致远忽然痛哭失声。
家瑾愕然。
老朱老朱,你真的关心?那为何平日不露一声风声,成日在左拥右抱,倒处留情?
林资清轻轻说:“你且别激动。”
朱致远掏出手帕擦眼泪,“家瑾,你太骄傲,我不敢造次。”
资清叹一口气,不声响。
家瑾在一旁听到这种话不由得自辩起来:“我不算骄傲了,老朱,应付你这种人,客气不得。”
资清税,“今日阳光不错,不如拉开窗帘。”
老朱颓丧地说:“阳光不阳光还有什么作用?”
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