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琪琪摇头,“我想起来了我还有点事,要出去一下。”
“好的,再见。”定邦也不勉强。
琪琪逃出大门,松一口气。
一抬头,吓一跳,潘至诚就站在她面前,他竟找上门来。
他先开曰:“这样坏,嗳?”
琪琪推他,“走,去喝杯咖啡,慢慢说。”
潘至诚还在追究,“真的无可挽回?”
“不是不能挽回,而是看我肯不肯掷出庞大时间精力。”
老实说,这些日子来,琪琪与区定邦虽然住同一间屋子里,却连他穿什么衣服上班都不知道,两人不同时间出门,不同时间返家,各由各休息,各有各应酬。
琪琪指指自己,“牺牲的总是我,为什么?”
潘至诚说:“现在做女人是不容易。”
“当然,我要是肯把工作放弃重新投入家庭注入生机一切以他们父女为主,救亡一定成功,但我的角色却更含糊更苍白。”
潘至诚说:“真抱歉我没有帮到你。”
“不,你做了不少,你使我再三反省。”
“小小女儿怎么办?”
“她得像我一样,接受生活给她的打击与恩赐,生活从来不是完美的,我们最好接受这个事实。”
潘至诚着着她,“没想到你长大后有一副铁石心肠。”
琪琪笑,“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在生存与温情之间,我们这些女人选择了生存。”
“有没有人选择温情?”
“有,她们马上死亡。”
“琪琪!”
“真的,社会只爱健康的聪明的,肯拚命的人,谁耐心跟谁婆婆妈妈,生活中一切都变成公事,互相利用,至于世态炎凉,人情淡薄,统统是正常的。”她深深叹口气。
把心中话说出来,自然觉得舒服。
“有没有试过与区定邦谈这种现象?”
“他?他一直站在大后方,他不会知道的,他从来未试过与我并肩作战。”
“你们的夙怨也很深。”
琪琪不语。
过两日,她抽出一小时空档,回到儿时的学堂去见校长。
校长已届退休年龄,精神却十分好,样子并没有大变,琪琪见到她,心头一热,竟不由自主地趋向前,鞠一个躬。
“你认得我吗,张校长,我是任琪琪。”
张校长当然不认得她,每年数百个小学生毕业,在她的事业里,起码教育过几万个小孩子,他们都长大了,容貌大改,见面不识,是很正常的事。
琪琪补一句上我是七五年那届的。”
“呵,你升了本校的中学吗?”
“是的。”
“你来见我,有什么事?”
“校长,我想查一查七五年小学毕业生的名单。”
“这并不是机密文件,我立刻叫书记取给你。”
“张校长,谢谢你。”
书记对这位前来找麻烦的客人十分冷淡,但是琪琪很快得到她要找的东西:七五年甲班的同学名册。
真想不到一晃眼十多年过去,琪琪无限唏嘘。
她读出名字:柳志成,这是一个小胖子,张春熙,最爱美,周仲男,数学最好,朱致远,年年英文不及格,林钦浓,家境富有,坐大房车上学……
琪琪发觉她的记忆力并没有衰退,往事历历在目,她记得一清二楚。
名册里没有潘至诚这个人。
他不是她的小学同学。
这人倒底是谁?琪琪皱上眉头。
他绝对不是坏人
但潘至诚为何冒充是她小学同学?
有什么好处?
当然,自称小学同学可以增加亲切感,谁也不会防范小学同学,不过潘至诚实在不像是个有企图的人。
琪琪把名册往后翻,六年来名单也有变迁,有人因为成绩坏被勒令退学,有人移民,有人转校,翻到七0年,琪琪看到自己的照片,还似婴儿呢,她骇笑。
没想到这一个下午她历劫了时光隧道。
慢着,就在小学一年级的名册上,有潘至诚三个字。照片中小男孩清秀的面孔依稀相识。
琪琪心头一松,他没有骗她。
但是,二年级的时候,他到哪里去了?
琪琪拿着本子去问书记。
“我不过是寻人而已。”
他勉为其难,“叫什么名字?”
“七0年,潘至诚。”
书记咕哝,“这些资料,全应销毁了才是。”
他按动电脑,纪录一次又一次在绿色萤幕上出现,“找到了。”他一按钮,纪录印在纸上打出来。
“你拿去看吧。”他撕下给她。
琪琪一读,头顶犹如被浇了冷水,整个人呆在那里。
纪录这样说:潘至诚,七岁半,入学试成绩甲级,性情温和有礼。
备注:七0年圣诞节潘至诚在排练三皇朝圣时突感不适被家长接返后因病告假。
再备注:该名学生六个月后因白血病不治。
琪琪抬起头来。
那书记诧异地看着她
“你脸色苍白,你怎么了?”
琪琪并不害怕。三皇朝圣,他一定扮约瑟,她则演马利亚,后来有人替他,琪琪便忘记他。
但是他没有忘记小同学。
在她人生一个很重要的转捩点,他前来与她交通。
可能吗?
抑或有人开玩笑冒名顶替?
她站起来,向书记道谢。
琪琪走出校舍,她的脚步有点浮。
一抬头,她看见有人迎面而来,那人像极了潘至诚。
琪琪急步迎上去,她有太多的话要跟他说。
她扬起手。
走近了,却发觉来人是区定邦。
“你怎么来了?”她好不讶异。
“来接你,公司秘书说你告假到母校来找资料。”
琪琪低头,“你有好久没接送我。”
“我知道,趁你没去温哥华,弥补过失。”
“何必言重。”
两夫妻客气一如普通朋友,其实这种关系最文明。
琪琪惊异之心稍平,一抬头,但见红日炎炎,肯定有人跟她开玩笑。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
“我碰到一位小学同学。”
“呵,谈些什么?”
“他思想十分老派,坚持夫妻之道,在乎容忍。”
“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琪琪没有回答人定邦,我们母女走了之后,你会不会习惯?”
区定邦第一次表态:“我会活下来的。”
“如果太辛苦的话,过来找我们。”
区定邦怔怔地,过半晌才回味过来,“谢谢你。”
琪琪再也没有见过潘至诚。
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也没有他的住址,他一向神出鬼没,琪琪处于被动,没有办法同他联络。
但是他目的已经达到,他的善意终于令琪琪退让一步,同意再给这段婚姻一次机会。
──后记──
三个月后琪琪携女儿赴温哥华,凭她的耐力能力,不到半年就适应下来。
这一天,她到飞机场接区定邦,定邦决定前来会合,从头开始。
夫妻分开后才发觉异常思念对方,双方都愿意再来一次。
接机室人头涌涌,琪琪抱着女儿,忽然看到远处有人向她招手,她停睛一看,“潘至诚,”她叫出来,排开众人走过去,“潘至诚!”
她明明看见潘至诚向她眨眼睛。
但挤到那个角落,却不见了人。
琪琪正在发呆,女儿说:“爸爸在那边,爸爸来了。”
果然是定邦,瘦许多,但精神奕奕。
琪琪心头一阵温暖,以前的龃龉,烟飞灰灭,她与定邦拥抱。
定邦忽然问:“那是你的熟人吗,正着着我们笑怩。”
琪琪答:“那是我小学同学潘至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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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说书库||人间书馆||亦舒《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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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人
那少女对小郭说:“我要找一个人。”
稍早的时候,她告诉小郭,她的名字叫王思明。
小郭有个古老习惯,他管每个客人叫先生或小姐,以示尊重礼貌,同时保持宾主距离。
当下他说:“王小姐,我们需要这个人的照片及资料。”
她摇摇头,“没有照片。”
什么,小郭欠一欠身,这口饭越来越难吃了,地球上的中国人超过十亿,哪里去找。
他搔搔腮,“王小姐,这可怎么办呢。”
“我把他的样子画成素描,可供参考。”
王小姐摊开一叠画纸。
小郭并非专家,但逐张欣赏之后,不得不佩服这位王小姐的技巧。
“这些素描好极了。”他赞道。
王小姐很有涵养,她微微一笑,脸颊有点红粉绯绯,更显得清丽脱俗。
小郭看得呆了,低下头,咳嗽一声,重新集中精神。
素描一部份用炭笔,一部份是水彩,一般女孩子写画,追求看上去舒服,王思明的作品,在美观之外,还有一丝寂寥,添增一种特殊味道。
画中人是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打扮得十分时髦,却又不见轻佻,一时穿西服,一时便装,王思明的画风近新写实派,细节画得非常详尽,男子左颊上一颗痣都活龙活现。
“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
小郭几乎没怪叫起来,但是他适当地控制了自己,喝一口水,点点头,“没有名字?不要紧,其他的资料详尽一些也就是了。”
“他今年廿八岁。”王思明说。
“他是个科学家,职业相当冷门,在一间大学附属机构中,专职为伤残儿童设计生活中援助设备。”
小郭的精神来了,干这一行的人绝对不多,相当不难找到他。
王思明轻轻说下去,“他充满慈悲爱心,去年发明一种电脑控制供聋哑孩童学习的助听机,曾经得过一项联合国颁发的奖状。”
去年?这么说来,王思明去年见过他,或是听说过他,她与他失去联络,是短短一年以内发生的事。
她对他的事并不陌生,却偏偏不知道他的名字,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生活很朴素,住在家里剩下的老房子里,没有兄弟姐妹,只得一个老仆,闲时,他喜欢旅行,他心爱的乐器,是一只金色的色士风,他爱爵士乐。”
小郭发呆,“你同他那么熟稔?”
“啊是,”王思明愉快的说:“他有一点点洁癖,做得一手好西菜,衣服以浅灰色居多,不抽烟,但可以喝一点酒,谈吐幽默,
这么完美,听上去似小说中男主角。
小郭起了疑心,他可是她从前的男朋友?因小故闹翻,现在失去他的踪